第21章 第21章
第二十章归期在前
回到水廊上时,望见廖怀石在庭中饮。
莫桑景寻步过去,笑道:“倒未见你独自时愿意饮酒的。”
廖怀石也不接上,只道:“方才见你向那面去,似乎奥春方向,倒去了颇久的。”
“嗯,”莫桑景道:“遇见一个有趣人物,多谈了几句。”
廖怀石“嗯”一声,拾起酒杯:“我不喝了,确实不如一群人为助兴而饮时得劲儿。”
“别。”莫桑景笑着拦下:“两人对饮,你且再添点儿兴罢。”
莫桑景缓微饮酒,又隐隐想到,狄虚铭为什么起意离开,央川瓦温似乎无知觉的,任他男扮女装助她谋事,而他又为何想要离开?
人的心意真是微妙,或者在不能察觉的轻微时刻,就发生了骤然的变化,别人却不能懂得。
莫桑景只能做简陋的猜测,或者因叶取杨吧,受央川的意旨而去,尔后化成了土中尸骨,狄虚铭或者痛恨于自己的多事?但是成大事者身边的牺牲是多的,且不可避免,他是否因此而想到躲避。
莫桑景亦终想到,他对自己说这一番事情,岂不正因知道了她是诛杀了叶取杨的那个人?正因如此,他想要听她的关于微薄的生命的抉择。
会议的后几日,只是把“握手言和”一事渐渐笃定起来。
莫桑景看着事情渐渐地明朗,归期亦渐有着落,常常在想,汪仲年的心理变化为何如此之大?是否原先的愤怒只是装点,其人已无战心;抑或原先的愤怒真的使她丧尽理智,如今才醒悟到言和的好处?
对于莫桑景而言,这是颇不可解的。
因为对她而言,眼下的情况是她绝不想去经历的。
汪仲年曾是一路六府的长官,是西北方的执权者,拥有极大的自由性,她可以无意于京都,京都的朝堂却每日每日地将她提起,不愿稍稍遗忘了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可是如今,半片山河已无,并以自己的名义,为昔日的敌人插上“盟友”的旌旗,并正式认可了她的地位。
莫桑景一直知道,时日的延迟,必将造成央川的失败。举国总节厌恶她此次行动的性质,又岂能对她抱有一毫好感。以最差的情况而言,汪仲年亦只需向诸总节一低头,相信为她平反的大有人在,以后虽然面临土地、人情上的剥削,又岂能差过目前之势。
她受命为安西令,或多或少也有天下人偏向汪仲年的心意在里头。可汪仲年似乎不知她的气味:在松青时便显得不够积极,否则部分兵马驻留松青不是不可,明明她大迎宾客的行为是极鼓舞的,可汪仲年不知她意,送来书册令人失笑不已;央川瓦温暗算一事里,她又过于防备,央川岂敢对她不利否则天下人必使其堕无间地狱,她防备的结果是莫桑景不得不将兵马远离库其以镇邦季……其实从这时起,莫桑景就抱了极大的私心了,她不再想以战胜央川,从而回京,想的是调停双方,从而回京。
策命安西令,安西即可,不是么。
直到这场会议上,莫桑景实际心意已定。汪仲年发来的信件她便真的只能说“无能为力”。
如今短短几日,莫桑景没有想到汪仲年竟被说服,反置天下人有色之眼于剔透之地——从此谁又能说央川之举不义,而只能言友朋之爱胜于权柄。
末了她也只能对自己说,更明白汪仲年的便正是央川瓦温,而央川的心意顺利,她莫桑景的又何尝不顺利。
会议进行到最后几日,央川在利益上的让步不可谓不小,但是无论怎样,她都可说是在这盘政治棋局上的大赢家——赢了不只是汪仲年,而得是所有在自己地盘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事行至此,莫桑景又回想汪仲年丢掉了多少东西。她为她可惜着,甚至稍稍地有些惭愧。
但是,试看央川瓦温——这个富于实干、气血宣腾的草原女郎,岂非更有勇者豪迈,壮者气质?
与她相较,当初衮路之主是为汪仲年反而使人咨嗟。
议和之事落定,后来几天莫桑景皆未见到狄虚铭,更觉会场无味,但一走了之终究未可,是耐心看各个程序依例走完。
莫桑景已知此事将起的轩然大波,好几日前便已撰文向朝野表明情况,顺便寻求回京事宜的安排。
意想不到的是汪雅君前来拜访,两人共居一所,她却似无意寻花问柳,反而时常问莫桑景政局种种……后来终于问她:
“你觉我母议和对否?她跟我言这是为了我们治地之民无遭摧残。”
莫桑景能怎样说?不过搪塞——正经地。
她不得不回返想汪仲年同意共治的原因,杂乱地拎出几点来——不欲为邻路所助;不欲人议立嫡之非;不欲困生民而求存;不欲损家庭而临威。
是抑或非,真难言事。
静静地,莫桑景从中窥出汪仲年的清晰模样来。
她开玩笑似的向汪雅君道:“你不言时以乐渡不嫌费,近日可有较享乐而言更宜之渡日法?”
汪雅君终露出笑容来。
向下递传的文书中言明策命安西令一行人已完成己命,可于十月初一日拔营回京,各路人马需先集结于京,再行回归各路。
文书中最重要的一项是,允准安西令旗下半数兵马坐镇库其城,已备万全。同时颁发下各路主将的任命名单(有的总节希望此次主将调回,为驻军计则重任)。
此事需同汪仲年央川瓦温两位再行商量,但上头人颇硬的口气终是表现出她们对这两位的不满来。
莫桑景考究了一下驻兵的实际用处,只能说十分微小。自古无无将之军,各路的兵马驻且驻,即使有乱,凭自己的主将却整合不过来这许多路兵马。
关于犒赏军队一事,比较公正的是在库其先行进行,否则只有半数军队将在京城得到荣镶。回程在十月初一,莫桑景已然下令召回军队,时间应当来得及。
一切细则都已掌握之后,莫桑景渐渐感到将归家园的喜悦。
收到的家信平淡却又不掩欢喜,多言成人礼的事。莫桑景心知生日之前回转太过“小家子气”,是不可行且不必行的,总归晚个几天是必须的,她却也不想太晚回去。
停留在库其的最末几天,莫桑景果然与诸将士欢宴对饮、游赏行猎,无所不为,十足适意。
又有一天,经人推荐,莫桑景预备到万湖山去泡泡温泉,这温泉怡养体性,舒疲解忧,为诸人大大称赞,莫桑景有兴一往,而这山上“湖”实则即是温泉——并非温泉有湖般大,实是库其语衍成如此。
廖怀石同往。
待至其地,草植少生,空气中有一种不尽之味。
莫桑景舒衣,缓步行入,不禁阖眼,只觉通体之畅,如入修武之时脉与心合之境,爽然飘然,难诉笔端。此正是平生不曾受之汤沐。
良久,廖怀石尚不曾入。
莫桑景心道,总不至于避嫌如此,终于唤道:“怀石!”
数声之后人尚未应,莫桑景不予理睬,自先快活。
终于,白石之上有一人影侧立,绛衣沉沉,是廖怀石尚着仆人之服。
莫桑景尚未开口,廖怀石先道:“怀石有一物落于会场居处,此刻急于一取,能否宽容暂离,稍后再来相陪?”
莫桑景无甚疑义,只是仍道:“居处虽将清整,总不敢动我等私物,何必匆忙?”
廖怀石自去。
莫桑景坐于水中石上,宽适之中,竟然神思飞离,茫然入梦……
梦中秋萍万点,广水无极,莫桑景溯游而去,不能有涯。
倦且欲停,神又将离,有人耳边轻言:“……”
其人身着绛衣,莫桑景抬眼之际只觉姿容无限,却不能有言,那人话语本来鲜明,莫桑景越想越深时反而忘却。
是“为时尚早”?
“为何困倦”?
“怎不跟来”?
……
挣扎之中清醒过来,此梦颇速,莫桑景问询随侍者:“距先前那人离去已有多久?”
那人回道:“将有一时,惧您昏睡,正欲唤醒……”
莫桑景怔然,恍惚中思想廖怀石为何还不见来……
思及她一身绛衣,莫桑景心中忽然兴起极不好的预感来。
一刻不停,她略披外衫,急急地拍马回归,马鞭之声大作,若非恐怕路上行人以疯癫视,她真要拔身运起燕痕十六叠来。
待至会场,莫桑景直入廖怀石房舍。
一室清静。
她在书案上捞起一张留下的信笺,先兴不起兴致看。
环顾四周,从衣橱看到小屉,从纸沓看到茶团……她看尽了这房中所有拥者并不曾带走的杂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恨此人在时,不曾一探其室,余留此刻咬牙咽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