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十七章库其所历(一)
从草岸山脉出来,行路再无困难,莫桑景等人到达库其城时,正是启行第三天的黄昏时刻。
莫桑景与库其城守官会面,明确了置军、生营等问题的应对措施。
显得很平静的汪仲年、央川瓦温双方,在给军队们带来难得的宁静的同时,也使莫桑景对归期产生了更深的思考。
不过在所有这些考量之前,最先摆在面前的是为期三日的军队犒赏节。
来自禹国各地的士兵们都有她们独具特色的表演,而当气氛高涨之时,莫桑景答应欢歌一事便被重新提起。
这自然不能反悔,莫桑景一边接饮士兵递来的酒杯,一边飞快地想着唱哪一首会比较好。
关于西北牧歌的经验,她有两种,第一是幼时即在书本上看到的,神往不已,随之唱和并且将歌词熟记于胸;第二则是这几日的行途中模糊所听,虽不确,调总不会错。
她选定了一首“乌布拉”,士兵们看她样子,自动退后给她留一个空间出来,皆都嬉皮笑脸地等着。
莫桑景凝气高唱,第一句十分响亮:
呼图诺古若(广阔之原)的乌布拉(众鸟翔集之地)哦,
尔后稍抑声音,宛转长情:
你的名字挂我心房,
悠远地歌:
我知你粼粼的水面有圣之使者的身影,
也有我飘忽和神秘的心灵!
牛羊在你双臂间受你爱怜,
我知你的宛曲和多情,
哦,是多么明艳!
黄昏之时你包收未尽的人间清愿,
有情人围在你的裙边,
到疏星挂起,恩爱不能散,
哦,乌布拉,我所见的最珍奇,
让我一直与你相见。
整首歌以牧民之语唱就,多数人不醒得歌词,但也感到其中热烈的情感。莫桑景并不能唱出牧民的深爱,她好在平实和真率,调子或者不那么完美,好在尚且流畅。
她选的是一首长歌,唱了将近一刻钟,并且态度很认真,也正是这认真最使人产生共鸣。
有人鼓掌,又送烈酒,莫桑景一概不拒,被人拉到另一桌前,擦过廖怀石身边,她颇调皮地笑着问了一句:“还不错吧?”
廖怀石自然觉得还不错,正抬头看她时,她的人影已融入一片欢声笑语里了。
庆利十九年八月十四日,莫桑景在自己居处的南明书房与央川瓦温相见。
这次她驾马来到小城库其,随身只带了一十五个剑士。来到莫桑景府邸时,她甚至因为行途匆忙而使人见得衣履一片灰蒙。
莫桑景颇感惊奇,第一句话颇带试探性:“真是辛苦啊……”
央川瓦温从她的行装上做出回应:“不辛苦。人少马就快,而且草原人每日驰风,半路不必换衣,只要安西令不嫌陋浊污眼,由我个人言,的确不觉辛苦。”
莫桑景爱她“草原人”的自称,也对她的解释满意,心下想央川倒是一个辞令严清的人:“多谢来访。马已叫仆人拉下,这里也有干净衣物,您可至南明书房与桑景谈事,不知怎么称呼?”
“央川。”
南明书房内。
“国人多以西北为荒地,多以西北人为外族,安西令似乎无此陋见?”
“我父为伽卢人,我自不爱听此言。况我莫氏面前,若世人以血脉别族系,因面貌判亲疏(西北草原人眉骨凸而深眸),那么举国于我皆为外族。”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是爽快,且显出高矜的气派来,央川在怔愣的同时,对她的不掩饰感到心喜。
“呃……”央川开口:“汪总节是我的良师益友,她是能够正确理解我们的人之一,但这次她的做法我深深地不赞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并不想与这个昔日的同伴失去友善,确实是很想与她好好谈谈的。”
莫桑景点头,央川看看她:“但是汪总节对我很是愤怒,临近库其的忠风府被超越应有数量的府兵看管着,任谁过去都要详察身份,正是拒绝和我相谈,并且不遗余力地防备着我……这令我的想法很难实现。”
莫桑景沉默不语。
央川略带笑:“若我轻装上前,如同此次来库其这般到松青府去,那倒是能够进入忠风的,只不过最终能到汪仲年面前的恐怕只是我的首级而已。”
莫桑景对央川间接的示好并不感到意外,但确实是有些麻烦,以她的立场,她难以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给她。——但她知道央川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并不真正为此苦恼,否则她来此单纯示好便显得十分愚蠢。事实上,这更像是一次通知,她将要做什么事,对莫桑景坦白,这倒更能赢得别人的好感。
莫桑景知道这一点,沉默便显得郑重而谦虚。
央川忽然问:“安西令一路行来,艰难者多?还是新异者多?”
“我更愿意说新异者多。”
央川:“若我与汪仲年互相守望,衮路平稳下来,您当能早归,届时回归路上景色或者大不相同。闻您年将二十,我草原人无所谓成年礼,但每个女儿一生的纪念是在十八岁,我将以我们的风俗为您送上薄礼一份,望能不弃。”
莫桑景感她语中意厚,回道:“桑景当于此刻开始期待一份好礼。”
央川笑。
两人饮茶,后谈到武艺,又从草原之习谈到中原风土,倒都有话可说,闲谈毕,莫桑景送央川出。
关于联军在库其的情况。各路军队依旧享有直属总节直接拨出的军费,(各路军队本身待遇或者存在差别,但是总节们不愿意在库其将这种差别显现出来,造成自己士兵的不满,因此军费拨出由莫桑景掌管,各总节根据莫桑景提供的信息,定期拨出与别的总节等人等量的费用。)以此在库其直接换取生活资料,并且积累下一部分作为私有财产。
这意味着库其商品交换的规模要大大变大了,这吸引了一些目光敏感的商人的注意。
另外,有士兵镇守使得百姓对这里的安全度充满信心,在莫桑景的意料之内,来这里定居的居民,愿意经营耕作或者畜牧的人也多了起来。
库其确确实实是要变得繁荣的。
而能开辟和见证这种繁荣——或者这种繁荣之前显露的生机,莫桑景感到十分喜悦。
问题自然也显露出来。
第一是对充足的水源的追求。这一点莫桑景插不上嘴,交给库其城守官及其手下的人操心去了。
第二是值得信任的商人。
一直以来,将商品交易掌握在一定的人手里,都有着不言而喻的好处,库其在发展之初,更是如此。
这一天,有几个商人被领来了莫桑景的居处。她们都是被选定的人,这些天的作为也都不错,之所以要来见莫桑景,不过因为要接受“持续的训诫”。
想到这个,莫桑景觉得词穷,无话可说,她也很想将这个事直接送到守官那里,只是商人毕竟和军队所需物品直接挂钩,没了她这一遭实在不合道理。
莫桑景沐浴完毕,已叫她们等了约一刻钟,她踱到会客厅门口,往里一看,意料之外的空旷。
只有廖怀石一个人在桌前整理茶盏,那茶是已被数个人用过的。
莫桑景道:“人已走了?”
“听你抱怨过,今日还迟到,看她们不自在,我便帮你打发了。”
莫桑景叹了一口气:“我以前也稍稍接触过这个,实在行不通,什么各门各类一毫一分的利钱都要不差地交待过来,她们记得清楚,我听着先自晕了,我既然晓得它的厉害,自然更接触不过来。”
说着坐下来用果盏,把自己头上好端端戴的冠子也扯了下来,三根簪只留了一根木簪。
“哦?”廖怀石疑问:“倒不知您何时有过接触,人云世家沾商则污的——虽然这话至是无理。”
“莫家也营些别业……我小时即见过它怎么开始的,那时和现在还大不一样……不过确实是比较小的时候就微微懂得了。”说的不甚清晰,一边吃着东西,就是话中意思也不分明。
廖怀石:“我做了这事,你不要嫌我多事倒是。”
莫桑景道:“怎会?你还有这才能我真是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显露出来了不是很好吗?”
廖怀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