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十四章梦寐与春宫

    彼时夏去秋来。

    三人至驾鹤街上，见杨柳浓郁至深，直阴修叶的两岸树，更映得那些乌瓦白墙红楼青砖深蕴秀致。

    行走其上，可当入画之景，四时晴雨应当无所不宜，岂怪词人偏爱此地。

    三人至茹风楼，这又是街上招牌至响的一家，堂面整洁优美，人员有礼且通晓人意——或因汪雅君是此地常客，她们未需言说，首先就被请到了二楼的雅间。

    莫桑景几人虽然因月来行程苦累今日特意晚起，但是亦未有太晚，早饭亦方毕。

    茹风楼显得颇为宁静，或因她们所来时间与多数客人岔开。

    雅间颇大，洗浴、酣睡之所俱有，玩乐之所以屏风围起，又有琴座棋座，并一书架。

    莫桑景心知今日将于此地度过，消遣时光即为心中定念，此时便从架上抽出一二本书来，卧榻，以倦眼相看。

    廖怀石坐莫桑景身后之榻，闭眼不知所想。

    汪雅君似恼于两人无趣，正促声与奴仆交谈着，述己所需。

    榻上铺盖皆软棉，莫桑景心疑一鸡落此亦当如入流沙，不消一时，她便觉体躁，书中又多是无谓语……唯觉处处不得劲儿，敞窗之后又复脱衣，只着中衣微披锦丝——终于卧下。

    廖怀石见她动响，于她身后攀上身来:“需我摇扇？”

    “……求之不得。”

    她乌发从颈侧铺陈，视线所及黑白各半，身躯蜿蜒如随波缓动之草，至无所见隐入盘花锦丝，然观其形，益发人想象……秀色所露，并不自觉，阖眼安宁，似将入眠。

    廖怀石将两榻并起，弓腿落坐，一腕压上莫桑景榻边，果然执大香蒲扇为其送风，频度均宜，只见其发与襟微起。

    另一边汪雅君接来艺人，正欲出声，已睹莫桑景入睡，终微声吩咐艺人鼓最轻弦、拨最弱丝。

    乐曲响起，自较平日清远、恍惚。

    莫桑景真已入眠，乐声不入耳际，亦不觉廖怀石随曲声款抚其发。幽梦之间满目青叶，随风有声，声似叹息，恍惚一影于青叶间，点滴影像亦不可见，莫桑景偏觉有影在此，更觉叹息之声为其所发……更坠梦境。

    转眼叶皆不可见，目中有己一人，似浸幽冷之水中，呼吸渐重，影亦浮沉，正惊讶己似溺水，便狂力挣扎，为时良久，猛然明悟时方知己正对水观影，非真入水也，然水色空明而曜黑，转瞬更已怖人。

    莫桑景急忙转首他顾，只见数丈之外有一碧绿大树，竟生冰雪之地，而己亦处冰雪之地中，更奇者，树下似坐一人，因着白衫不易见得，但随莫桑景意之所至，其人影渐明晰，似伸手可触者。莫桑景忽然垂首，地上深水却已消逝似未曾有……移目前视，白衣人亦渐消逝，莫桑景方觉其人之美，即美正消逝也……

    心更入狂境，正欲出声，风先送声，似出白衣人唇间:娑婆此世，欲近且远；未闻青叶，人何以托……

    凄凉之声，促莫桑景出梦，回想时其人男女面目尚且未辨，而己身为其人之逝却已入大惊怖。

    真异且惑。

    “怎么了？”

    莫桑景听到廖怀石的声音，双手撑榻终吁了一口气:“一个梦。”

    廖怀石递上水，莫桑景接过慢饮。

    汪雅君此时已命艺人剧奏，凑到莫桑景面前:“真未见如你这般……先能睡了的。罢了罢了，不过这下午你便老老实实受我安排吧，总给点儿合作罢？”

    莫桑景笑应了。

    曲声渐大，自然不容忽视，神思分散之间，梦中之景即已飘远。

    午刻之后，三人闲谈，多是汪雅君说，莫桑景有所回应，廖怀石则回莫桑景所谈之语。

    之后各自落榻，莫桑景又翻架上所寻之书，兴致寥寥却不曾放下……

    汪雅君没有多久便出去，回来时说:“经我商量，最好的公子便已在备着我等传唤了……你们两个可莫浪费我一番美意。”

    莫桑景一笑，指着书中一语与廖怀石看。

    汪雅君在书架上搜寻着什么，一边长叹道:“若如你们这般，茹风馆的苦心岂不白白浪费！”

    莫桑景面有疑惑，回头去看时，只见几个褐色的木条在书架上腾挪翻动，汪雅君双手所经之处，又听到嵌入铁片的机关滑动时发出的锐响，一阵过后，汪雅君从一个暗格里挖出了一本表面镶着一排宝石的书。

    莫桑景心感奇特，走过去，看到在书架底部，有一个凹下的空地被数个木条阻挡，要一次性通过机关将这些木条全部挪开才能得到空处之物——亦颇别致。

    看汪雅君熟练的手法，数次操作已是无疑。

    莫桑景含笑取过汪雅君递来的书本，坐回榻边，翻来第一页——

    同情不同体，何可胜此悲。

    须自寻欢乐，彼时此当备。

    莫桑景抬头看汪雅君，对方漫漫无事，正将碾磨细致的花粉倒在锦床上，随意绘画，手势柔软，花粉于其间翻卷如雾……

    莫桑景须自承认未见过此等人。

    观过首页之诗，莫桑景与廖怀石俱知此为春宫图集。只是绘者言“彼时此当备”，是甚自信于此书之佳美的，并且认为自己所为如同教学一般正派——这些都颇有趣，虽然有人或许认为荒谬。

    书为三分。第一份两人尚具衣物，激励热切及情/欲。第二份言交合时各姿势，如何得趣最深。第三份融入场景，花树之下绫带之间等等，设色华丽，美与浓情相并。

    绘本所用墨汁含沙故而色出浓沉，线条连续不断却让人体各处确切不失，毫不模糊，正是未经刻印失味之原本。笔墨粘稠之态十分具有引诱之力，能使人耳齿目红，心激血泵。

    莫桑景从容翻至第一份。

    莫桑景翻页，廖怀石目光亦不曾离去，待至第三份，心中更如梦幻，或有一人与己共舞，已有悄隐之欲渐渐而起……

    和卷之时隐有喟叹之声自暗中起，莫桑景心中亦不知其为何。

    她尚是处子之身，家中仆童甚未动过，更不消说纳姬蓄妾，并无人可共赴云雨，享受至乐，然其不悔，她心中已有挂念，并有憧憬，不过时或不遂不渡而已。

    然看此卷不独唤醒心中欲念，并有关于感情之隐意。

    叹息或因此起，实起于莫桑景内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