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十三章松青初纪事
莫桑景下令兵马在松青府停憩五日,尔后继续向北前进,直到汪仲年与央川瓦温分占边界的小城。
在松青停转自然因为这里是西北的前沿,而她们路上的苦辛也便从这里开始卸下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央川的行为毕竟让掌权者心寒,她们需要做出一些警视,因此莫桑景一到这里首先与汪仲年会见,而至于与央川会见,那是可以不予考虑的……
汪仲年看到莫家的嫡女到来,心里喜忧参半,喜是这个总是显得不可靠近的家族现在有了与之合作甚至建立更深关系的时机了,忧是政治人脉稀疏的央川在这个局面上却和她拥有了一样的机会。
——莫家对于她们,都是陌生的。
那么有了先手之机,汪仲年岂会放过。
她最先考虑的是怎么让莫桑景说两句认可她女儿汪雅君的话,衮路冲突之因别人以为是她要将自己“无功无能”的女儿扶上位——但其实她认定且憎恨央川反心早有——雅君做下代总节的事实不会改变,但她希望经由莫桑景之口舌,人们能对雅君多些信赖。
这不是送点儿什么就能解决的,即使是送点儿什么,也还要投其所好。
汪仲年听闻莫桑景在京城时士子与之相知者甚少,她除了是宫中皇女的好友之外,只与征西大将军家的嫡女祝长都往来频繁。
祝长都是什么人物她却是知道的清楚的,携同诸贵女,与娼子戏子优伶市人整日厮混,面目难堪。
从见了莫桑景本人之后,汪仲年就不相信这是个冰清玉洁的主——男儿都不更何况是女子正值风流年少。
她知道汪雅君在娼家颇有些手段,原先她不喜,现在想想,多纵容一段时日又何妨。
汪仲年曾经师从大学士,虽然后来弃文从武,爱动笔墨这点还是没有变。
她对自己的考虑很简单,就是每日暮时将自己的书画杰作送到莫桑景邸下,乞求评说,那么她不识便将钦佩,能识也当叹和。
这样应当能温和而有效地积累好感——她本身也不爱做钻营之事,况且现在央川寸步不让,她更希望自己能在军事上占优势,所以这些天一直花心思在练兵上,也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
第一日宴后莫桑景搬到了汪仲年为她准备的新宅居住,因是新宅,自称“出力”者正是繁多,莫桑景不曾拒绝外人探访,朱红大门一直敞开着直到夜幕降临,以此来表达她对她们的“谢意”。
第二日,盥洗过后,正用早餐,门外传来有人请见。
莫桑景得知是汪仲年之女汪雅君。这么个人物她心里有个大概印象。
她在桌上叹一口气,引来葛姨并廖怀石两人的目光。
——本来她还想抓紧时间到街上去看看这边市集的呢。
葛江越最先吃好,抽身要走之前问道:“要我留下么?”
莫桑景:“你不言有事么?不必了……怀石留下陪我看看汪大小姐要玩儿些什么吧。”
“嗯,”葛江越道:“跟官家子女说话,她较我有用些……那么我先去校场了?”
“哎。”莫桑景应着,放下筷子。
桌上食品皆是都中所有,又多做得滑腻鲜艳,这种迎合反而让想要见识朔方小食的莫桑景不悦。
廖怀石也放下筷子。
门口通传的仆人自然也是陌生的,莫桑景厌见这些人口中事儿溜得快,即使不愿会见汪雅君却也没有借口让她久等,因此漱过口后直道:“莫让汪小姐久等了,快快唤她到园亭儿那儿去吧。”
她即与廖怀石先行一步到园亭。
假山致丽——自是外来物,亭子上的老藤却甚可喜,繁密已成荫了。莫桑景也是初来,新奇之下便在亭园里四处走动,待至走过一周,重新落座时汪雅君已经等着了。
那是个颇瘦的女子,绢花细镌的大红金丝绸衣在显示贵气的同时也显得她几分纤弱,襟领是紧闭的,细长的脖子也便显露,莫桑景看她容貌尚佳,繁复的髻式的最顶,危危立着一只珠豆簪。
莫桑景笑道:“抱歉……在这儿约见你,可我也是头一次来,方才起意观赏,却留客人在这儿等待,是我不该。”
“无事无事。”汪雅君一边挥手一边说,又对莫桑景笑了笑:“这里确实不错吧,我幼时来这儿小住过,自己虽没印象,母亲说我最爱的是在这儿的凉亭下坐着……”
莫桑景道:“汪总节的别居,安顿我等,这番心意真是难忘……王小姐既对这里颇存感情,莫某我可邀请你在园中闲步一回吗?”
汪雅君自然应下,两人一边游赏一边互通着话语,虽都是些客套无用语,气氛倒也欢洽。
末了莫桑景终将廖怀石拉上前来:“可不能光顾着与雅君谈着,却落了我这位好友在后……”
汪雅君陪笑。
莫桑景便道:“这是我的事务官廖怀石,没了她我可寸步难行呢,你们看来可面善,互相打了招呼吧……”
廖怀石作揖,汪雅君看了莫桑景一眼方含笑回礼,呼其名“怀石”。
三人终到亭内坐下,汪雅君道:“桑景方来府中一日,可还是需问问你可曾瞧了哪些热闹地方?”
她又自补充道:“莫看我松青人不似京都繁庶,风物人品却当一样丰美。”
莫桑景轻叹一口气,道:“哪能……方安歇时,公务自然繁多,我又是个无甚经验的,除了潜心对付还能怎样,实在是无空……”
汪雅君亦叹气,手中折扇一收一翻却又喜笑道:“桑景此言差矣,公务固然可贵,又占人时光,享乐却并不可少,唯有乐时,方觉生平所见之景皆如花般美妙,也才能稍忍对付公务时种种枯燥,若不到外看尽风光,心眼与腿脚废却可也……”
莫桑景大笑出声:“我爱雅君此语!”
见汪雅君洋洋自美中,莫桑景又笑道:“亦并知道雅君此行是为给我绍介风光独美之所。”
汪雅君亦大笑:“桑景真真解意妙人……”她趴在桌上缓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直言了,今日确实来请桑景缓下公务,同我一同外出玩耍……所到之地,乃为驾鹤街上茹风楼,此为天下一等泥人情意之所,却不知可堪桑景心中‘风光独美’否?”
茹风楼?无非俳优戏子娼人之所,如此这般皆是下九流的活路,在莫桑景心中却算有所不同,故而她需问清。
“泥人情意,曲声乐声乎?抑或……”莫桑景蹙容试问。
汪雅君听其言心已渐渐澎湃,似已进入茹风,脑海之中雾花美人形容渐显,音笑渐烈,她微抿双唇:“是无欢不容之所,有人送乐,有人鼓声,有人投怀,濡幽情染蜜意。”
这话她是凑在莫桑景耳边说的,回转时面已彤红,她自扣折扇:“桑景无由不去。”
莫桑景自注视着廖怀石,看她双目似冷,不觉间自己也便微皱了眉:“似如茹风之所,桑景从未足经。”
“桑景何故蛮迂,你我友人,相邀携娼本自普通,即使不宿娼家,随我一往也算回应心意,莫做此等涩滞模样,你可是身怀绝技,霁云踏月形容的大女子……”末语仍含笑意。
莫桑景亦不甚以为意,再不推拒:“如此雅君稍等,先容我换去常服再来相见。”
汪雅君笑:“正是。”
廖怀石随于莫桑景之后,进入居室。这一场谈话她未免有些过于沉默……也过于被忽视。
然她知道莫桑景有话要对她说,因此随其入室。
莫桑景身所穿为水绿色绣莲纹绸衫,是前后两片绸布对和而成,袖口及襟口严密不足,如今换下,因汪雅君所穿衣色,便换上藕荷色的暗纹服,又襟口处落落大方的深勒条纹,也能有点儿艳丽气息,不至于和汪雅君的金丝服太合不来。
莫桑景穿好衣服,回头看廖怀石犹自站立不动,她一身灰栗色的宽衫,墨绿色的藤萝纹缭绕其上,亦颇适宜。
“便同我们去吧。”这却不是问句。
未料廖怀石面似微黯,此时竟了无痕迹,极稳而平淡的声音:“去便去。”
莫桑景正出居室,她又一句:“怀石心中并无风光独美之地,亦不惧人言蛮迂,茹风何等之所,于我实无甚关系……因此,但去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