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六章二遇
齐苧走进了莫家军。
小丫头运用队里免费给人送信的条件,三五天要来给莫桑景写一封,莫桑景理解她所述说的事情多么使她心情澎湃……她的语气是那么强烈,多么眉飞色舞的样子。
但她给的回应却没有一个字,没有一句问候。只是一些跟进她习练的书册。
莫桑景暗想:“不知她的热情是否很快就会被浇灭?”
她笑着摇摇头,依旧有信无字。
知道了衮路的消息后,纵使她很想和师傅联系上,可是不能……只好暂且压下。
无论是京都,衮路,还是衮路所靠的西北边疆,平静依旧。
这种平静,知道点儿什么的人们感受起来,总是味深意永的。
莫家也很平静。
莫桑景又一次跟祝长都告别——当然是从饭酒庄里出来。
最近祝长都有些殷勤的过分,莫桑景知道她在她母亲征西大将军麾下干了一个官儿,但就是管个百来人的小官。祝母以她参兵也算立业为由,已经不支出她的日常费用了。
对于祝长都来说,不论怎样手头都该有些紧才对。
可是她不要太滋润,并且替她滋润来了。芸笼酒庄的“十二时陈酒”可不是随随便便天天都能换着喝、并且当水喝的。
事出寻常必有妖。
莫桑景做好了下一次她要求点什么就应允她的准备,毕竟她们交情不浅。
……
差点撞到一棵老樟树上的时候,莫桑景才发现她是将醉了。
尊流霞都承认她的酒量,变成这样,当然是因为十二时酒的混酒都被她倒进了肚里,这样喝的酒力比单喝一种厉害百倍。
头有些晕,脑子里移动的东西也更加遥远而且迅速。
莫桑景本想运气把“酒气”蒸出去,但是又觉得喝了酒这么弄非常扫兴,难道还对付不了了?
这样想着,她穿到一个小巷深处,靠着树根坐了下来。
顺着高高的树荫,她的思绪又走远了,脑里营造的氛围是舒适的,人跌进去也就迷离了一会儿。
做了一场梦的感觉,微抬眼帘时犹有一些不清爽。
然而顺着墙壁一瞬走失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方向……!
是谁在她晕酒的时候靠近过?!
莫桑景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她讨厌没有意识地受人窥视。
这像有人要加害于她一样可恶。
她冲上前去的那一刻,只看到那人微拖在后面的一只脚,身影立刻消失……在四通八达的京都巷道内,再无追寻的可能。
莫桑景立在原地回想。
这是个跛脚的生意人。
她项上所带的木质黑珠串排列特殊,从打结处拆开来正可以配成一副算盘的算珠。
莫桑景收拾了一下衣襟,转身离开了。
讨厌不讨厌是一回事——但人家毕竟未怀恶意。
第二日。
莫桑景在阆清院作画,春深时的碧绿如滴的叶子从高处为她周身降下阴影。
祝长都走进来,先看到她的背影,白衣,明明坐着,身姿却有种立着的挺秀之感。
祝长都从陌生,到熟悉,每一次远远的见她,都感到她的朋友有着非凡的气度。或者这就是莫桑景第一次去母亲的校场与人对武,她便想好了要这个人当她的挚友的原因吧?
女子非比男子,个人的光彩更多地显著于众,谁又会过多在意表相的完美?莫桑景,因容貌被京都人戏称为京城三美,她从不觉得大女子将以此为荣……是她出类拔萃的风姿和气度,使她祝长都大为心服,相信此人将会是禹国历史上一个出色的人物。
珠华难掩于浮尘。人当共鉴。
祝长都想着,自己和她处于同一时代,自然能亲眼见证她的光彩,见证这个时代里别人的光彩,这是何等的使人喜乐,与此同时,再创造自己的光彩,这便是此生的全部了吧?
“喂……”她敲了一下桌子。
莫桑景头也没抬。她在画一系列的小像,每个约巴掌大小,一边画一边构思,马虎不能。
祝长都看那都是些花花草草,鸟鸟虫虫,放在一定的场景里,比如说桥旁啊,或者檐角什么的。
祝长都仔细看了一下,大多平日见得,自然能叫的出名字,觉得自然又朴质,也就来了点儿兴趣,出口道:“挺清秀的,怎么不画大一点儿?”
莫桑景轻声道:“给纸行拿去的,做册页折子,规格都有规定,不能大……”她又道:“况且,我没画过大且精细的东西,这个勾得很仔细了,不想让它大。”
祝长都心想什么画小不画大,画粗不画细,嘀咕一句:“什么毛病。”
现阶段跨过路府界限经商,好像很有那么些差价的赚头在里面,所以一些家族也开始有自己的产业了,或者愿意做一些大商后头的靠山。祝长都能看到的,就有很多京官掺和了进来。
莫家和她们自然不在同一个体系,(参加朝会,但不任职,无俸禄,有慰金)但是也在外边有些产业。
这所说的纸行就是其中之一了。
但说真的,给底下办事的人搞点儿经营的花样这种事,祝长都却没见过其他人做过。
莫桑景是不是太闲了?
那正好。
看她放下画笔,祝长都急嚷嚷道:“这么有闲,带你到外边儿溜溜怎么样?”
莫桑景皱了皱眉,“溜”放在人身上自然不是什么好词——“不去。”
祝长都向前一步,故意压沉声音:“怎么能不去?怎么能做失信于人的事儿?”
莫桑景在她装模作样发起疯来之前,想到了前些天在酒楼答应的“去昌华楼”的事,当下推开她:“好了,我去换衣服了。”
祝长都指示着旁边一个小仆把那画案给莫桑景搬回书房。
她不由又唏嘘了一回……在莫府阆清院,从莫桑景十岁起,就再也见不到一个十二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仆人了。
真是不可思议,趁莫桑景大姐莫晴皖婚后回府时,她偷问了一下,莫桑景似乎是以“潜心修武”为理由向莫母表态拒绝了的……
莫桑景很快就出来了,祝长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那昌华楼的红角上去,两人一路无话。
“嗨,两位好。”昌华楼方形石门有人侍应着,向她们道。
莫桑景稍一点头,同一脸喜色的祝长都往前走,穿过一个摆放着花盆和金鱼缸的长廊,她们才正式到戏楼里边去。
祝长都拽着她难掩激动:“今儿可有华掖的表演,我里面有家丁守着好位子了,你今天跟着我真是好福气啊……”
莫桑景没听过这么个名字——戏楼她就家里办节日的时候打过交道,并且还是从楼里把人叫到家里来的那种。
到了里面,人声嘈杂,莫桑景四处扫视了一番人群。
昌华楼原先是小戏楼的时候,不过平排的椅子,让人坐着,把舞台摆高点儿表演就是了。
但是后来名气渐大,有权贵人物捧场,她们不愿跟平常百姓坐得太近——也并非有什么恶意,就会多占下一些椅子,椅子多人却不坐,这虽然把人们隔离了,但是也引起很多想看节目的人的不满。
于是昌华楼就在二楼设置了一些临台的椅位,舞台高也就保障了视角充分,这些位子价格高些,一楼大堂则基本给人民欢乐了。
祝长都果然财大气粗,在二楼正对着舞台找了俩位子,莫桑景有些想皱眉,最终还是给忍住了。
有茶有茶食,美人或颦蹙或展眉,卓绝音容,也并非远在云端般相隔。
此情此景,多少人痴痴然若醉。
祝长都就是这个样子。她举着一颗花生米足足一刻钟,在观众的掌声里才失神着把它给吞了。
莫桑景深感台上一刻台下十年,用苦练磨出来的功夫也确实妙极。她不怎么能赏戏,且有个自己的规矩,那就是戏一热闹词一铿锵她就怎么也不来劲儿。
而这昌华楼,以“优柔”二字为宗,正合莫桑景的心意。所以看着戏子们袖舞身周,一步走半步退,身姿巧艳,眼湿流光,贞深宛转,如泣如诉,真真也十分入神的。
又一曲终了,莫桑景掩下眼,喝两口清茶。
祝长都霍霍发亮的眼看过来:“你也喜欢吧……我跟你说,今晚有华掖,华掖!你等着看吧。”
她急急地转过头去,一眼也舍不得挪似的,逗笑了莫桑景,然而不可否认的,她也开始有些期待了。
最被人推崇的“优柔”,是怎么样的步调与腔态呢。
开场之前,邻桌的一个活动吸引了她们的注意,有昌华楼的内部人员从楼梯上走过来,笑着跟那桌的主人说话,从那儿取走了一个木盒。
祝长都和莫桑景不得不有些注意了。
台上曲声响起,初势如雀穿云,廖远又很明净……伴着曲声,寻步而来的是一个将头微微侧开的少年,半张面却也将脸上愁态刻写得鲜明。
曲声自此降下,少年本已坐在石面,此时立起,曼步哀声:“谁料浊羽清商,繁弦急管,犹是旧风韵……”
莫桑景着意在他的优胜之处,结果就发现达到的方法无它:将上不挨天下不接地无着无落的离愁放得更为进退不能,欲出还咽即是。
言虽简单,台上凄恻,尽声情与体意,均皆到位,正是不凡。
他从“犹是”唱开去,唱彼盛与我衰,唱好风光下的难言离绪,最后即“霜露零夜,月满人间,谁与留恋……”
收声立定,头尚摇摆,苦闷模样。
台下人群沉浸未止,祝长都深深“唉”了一声。
莫桑景见那华掖走到台下,正被先时拿盒之人叫住,他万分珍重的将盒子收在怀里,向这边投来一个目光。
这一幕祝长都也看到了。
她们的目光竞相向侧边去。
那人白衣,淡穆整肃,戴着宽檐的布帽。
祝长都喃喃道:“这是个男的。”
“……要不怎么戴帽子,还有,敛起双臂的坐姿真不是个咱这样的,啧啧,真真是仕子图里走出来的。”
莫桑景不久前看过一堆的“仕子图”,有意无意搭了一句:“黎云南。”
此话一出,祝长都差点儿把手上的茶碗摔到了桌子上,伏桌压低声音:“右相家的那个才子,你没有认错?”
莫桑景看他置在膝上垫手的那个镂刻琼花的杜玮布巾,肯定道:“嗯。”
除一些公共出席的节目,(那时莫桑景基本神游天外),她与黎云南举凡两见——上一次在裕泉楼下。不得不说一声,他可真够喜欢杜玮布和琼花的。
并且,黎相可真够宠他的,杜玮布用到垫手膝具上去了。
黎云南也注意到了她们,给了一个眼神,之后两边无事,等看完戏曲,黎云南先行离开,两人逗留一刻,慢慢各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