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人坡上
鸾歌整个身子向后仰,她一个急转身,右手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侧卧在地上。先是右手一阵麻,稍缓片刻,整个人被右手掌传来的痛意激得异常清醒。
她试图用左手撑起来自己的身子,撞得右手边的凳子摇摇欲坠。那把实木凳子在她起身的那一刹那,轰然倒在她的右手腕子上,鸾歌冷不丁被狠狠砸了一下,痛得几乎飚出眼泪来。
“你没事吧?”
鸾歌面前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地瘦削,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在皮下鼓起,血液如游龙一般快速流动着。
鸾歌抬起头,才看到无年不知何时从病榻起身了,这是要拉她起来。
“我没事儿,”鸾歌伸出左手,搭在无年的手上,他的手心暖暖的,不像寻常那般没有温度,“谢谢你扶我起来。”
无年勾着腰,从地上一并拾起那本掉落的书,书页上关于“陨天咒”的那段话一览无余。他仔细读了那一段,又快速地合上了,“这就是你要我查的东西?”
鸾歌倚在一张美人榻上,轻轻撩开手腕,一片红肿,“现在你也不用查了,反正我都知道了。”
无年脱口而出:“你怀疑你身上有陨天咒?”
鸾歌不置可否。
无年手里把玩了一阵那本小书,道:“不过就是一本没意思的话本,也值得你信?”
“这本书的年纪比我还要大,犯得着骗我么?”鸾歌拉开右手的红肿,拿手帕子轻轻擦去粘上的砂砾,“而且,这可不是什么话本,讲的是寒幽王和流波岛神女相爱的历史,神女不嫌弃寒幽王魔族的身份,毅然为了爱情下嫁给魔族,我小时候只是当这个故事是个爱情神话,却从未注意到‘陨天咒’这一段。”
无年见鸾歌一个右撇子,费劲地用左手擦拭右手,便也不避讳,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喷了些酒水,便往鸾歌的手腕子上擦拭伤痕。
或许是酒水的刺激,鸾歌感觉到一阵刺痛,抖了一下,倒是把袖子撩得更高了,露出了手腕上方一枚冷紫色的鸟样刺青。
无年瞥见了那刺青,顺势停下了手,“这是?”
“是我们灵族特有的印记,只要是灵族便有这个标记。我也不瞒你,整个流波岛上可能就我没有,”鸾歌赶忙将衣袖放下来,挡住那个刺青,“所以我就特意刺了这个刺青,装也要装得像。”
这刺青又提醒了鸾歌,她从小在流波岛格格不入的身份。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枚刺青,倒像是她身负陨天咒的另一印证。鲜艳的紫色分明告诉她,即便她身上刺了灵族纹,也改变不了她是流波岛上潜在的大魔头、大恶人。
她心里难受极了,喷涌的情绪一时无法自控。她一把甩开了无年的手,往门外冲了出去,一时间竟不知所踪。
情人坡上,寒冬料峭,连杂草都当了缩头乌龟,躺在地底下不肯出来。
这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儿彩色,只剩下一尊神女像在鸾歌身后孤零零地矗立着,像是福佑她的守护神一般。
鸾歌的脸埋在膝盖上,她轻轻抽泣着,绝不叫人看见她哭泣时可怜的神色。
情人坡是她从小到大不开心的时候,最爱来的地方。一是待到寒冬时分,情人坡上风大,少有人烟,她无论如何宣泄情绪都没有人看到。二是她没来由地喜欢这座神女像,只要是待在神女身边,心情便能平稳不少。
鸾歌耳侧响起了一阵喘息声,她把头一侧,抹干净眼泪,才歪过头去。
裹成粽子似的无年撑着腿,大口喘着气,哈出的水汽从鸾歌面前飘升。
“你怎么找到这儿了?”鸾歌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无年笑笑:“我好歹是个跑江湖的,打架跑路是家常便饭,若是比你跑得慢,那岂不是要被人追杀成功了?”
“那,你岂不是看到我刚才……”鸾歌压根不想让无年看到自己哭,否则她也不会自己跑出来,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我怕你做傻事,”无年在鸾歌身边坐下来,给她递了一方帕子,帕子从他怀里拿出来,还带着他的温度,“人有七情六欲,哭哪有什么丢人的。”
鸾歌迟疑地望了一眼无年,眼神里在问“这帕子不会也要钱吧”。
“区区帕子,我就算再奸商也不至于收你钱,”无年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说道,“看,你现在做什么我都看不到了,今日一事我就封在肚子里了,也不会说出去,更不会看你笑话。”
虽然无年这样说,他这一通操作,让鸾歌一时间还是没了哭的心情。
她拍拍无年,让他睁开眼睛,开门见山问道:“无年,别骗我。你可知道如何解开陨天咒?”
鸾歌盯着无年的眼睛,硬是逼着他严肃起来。
无年好心不过三分钟,又恢复了精明的头脑,“那你得让我拿到酒楼的经营权,我流波岛的酒楼开张了,再跟我提这件事。”
“你……”鸾歌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他既然说这话,就代表解开陨天咒这件事还是有些眉目,不至于海底捞针。既然有希望,便不能放弃,鸾歌想想跟无年好好说道说道。
风吹得紧,无年打了个哆嗦,他手里拿着一件大氅,给鸾歌盖在了身上。
“好好的点什么火?”鸾歌注意到无年从袖口掏出来一个火折子。
“这儿也太冷了,生个火暖和暖和。”无年的手势十分熟练,像是习惯了江湖行走,在野外生火便是家常便饭。
暖暖的火焰升起,鸾歌的脸被烤得发烫,她把手搭在火堆上取暖,温度从冻红的手上传到了心里,这是第一次有人陪她在情人坡哭。
无年就像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拿出来方才鸾歌读的那本书,还有一盏还没组装起来的天奴灯。
这天奴灯就好像岛外人们常放的孔明灯,点上蜡烛吹上气,便可以飞到空中,只不过天奴灯形状更加精致,是鸽子状的,颜色也更丰富——天奴灯可以寄托哀思,可以放飞心事,也可以表白心迹。
“唉,好好的书你撕了做什么?”鸾歌诧异地看着无年把那本书上记载有“陨天咒”的那一页撕下来,绑在了天奴灯上。
“眼不见心不烦哪,”一眨眼的功夫,无年便组装好了一个天奴灯,“要不要亲自放走?”
鸾歌:“你不知道这里是情人坡么?”
无年:“情人坡?”
“在情人坡上放飞天奴灯的,那都是情人许愿天长地久,”鸾歌一脸不情愿,“我才不要。”
无年立刻心领神会,把手里的灯递给鸾歌,眼睛闭上了,“那就当我不是人吧,此处就你一人。”
“你当然不是人,”鸾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是个贪财鬼。”
无年脸上浮现出一阵不由自主的苦笑,又瞬间消失了,他欣慰地说,“你如此认为,便好。”
可是鸾歌却没有捕捉到无年脸上这一闪而逝的表情。一阵风劲吹过,天奴灯迎风而起,顺着风的方向飘了起来。鸾歌还没有完成许愿的仪式,追着天奴灯的方向奔了过去。
就假装天奴灯带走了她此刻所有的烦恼,什么陨天咒、什么蓝翎羽衣、什么魔族、什么臭蝙蝠阵,此刻都与她无关。
让一切的一切,此刻随着风飘逝。
她在坡上狂奔着,跑累了,就没有气力灰心丧气了。
等鸾歌走回来,一股浓重的酒气迎面而来,无年躺在坡上畅饮,身旁已经空了两小罐子酒。怪不得他尾随鸾歌来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的,除了天奴灯以外,原来手上还拎着几坛酒。
“好啊,背着我在这里喝酒,”鸾歌假装吓唬无年,说罢从他身后偷偷挪来一小坛酒,“这是你自己酿的酒?我听一灯公公说你最擅长酿酒。”
“要开酒楼的人,哪能不会酿酒。”无年又是一口酒灌进去。
无年平素苍白的脸此刻红润润的,她平时竟没有注意到,原来无年的侧脸是如此好看。他的腮上、耳上许是因为饮酒的缘故,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一道险峻的眉峰斜斜飞入发鬓,几缕碎发随着风飘荡着,勾勒出他冷峻的下颌线。
鸾歌盯着无年看,却不防他冷不丁一个侧身,竟然四目相接上了。
“好啊,你敢偷我的酒喝,”无年半醉不醉,学着鸾歌的语气打趣道,“看来我的酒楼是快要建好了。”
鸾歌抛之脑后的酒楼又回来了,她想了想,认真道:“那得等我三师叔回来,他管酒楼,他同意才行。不过,他离岛有一段日子了。这么说起来,好像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到师叔的消息了。”
鸾歌摇摇头,“罢罢罢,今日我才放走一盏天奴灯,该多喝一杯助助兴。”
她端起酒坛,酒未入愁肠,一只天奴模样的活物便朝着她飞来。
鸾歌心下一惊,怀疑自己被酒气熏醉了、花了眼,喃喃道:“难不成飞奴灯还能飞回来?”
等到那活物飞到面前,鸾歌才认出来那是她用来传信的天奴鸽子。
是琅玉的急信。
鸾歌展开纸条,念道:“三师叔岛外有难,岛主召集各位长老紧急议事。情况紧急,遍寻汝不得,盼速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