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现形
“那真是不巧了,我正想着相请不如偶遇,遇上了,想跟崔二娘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费易平那厮呢。”陶柏年耸肩膀,一脸遗憾。
崔扶风沉吟,费易平奸滑无耻,暗箭频频,自己没有营商经验,齐家跟费家斗,胜负难料,若是与陶家联手,则胜券在握。陶柏年也是齐家劲敌,不过其人小人得坦荡,从不背后放冷箭,虽是对手,却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跟陶家联手无碍,遂改口,只是不回应陶柏年,笑着看沈氏:“夫人若不嫌弃,由扶风请客可好?”
好个善于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女子,难怪女儿家当家主,居然能让齐家上下顺服。
沈氏暗暗敬佩,笑着点了点头。
陶柏年意味深长笑,高叫:“来人,快添座位。”
王平就跟在后头,忙喊伙计。
南面窗边添了两个位子,陶柏年自然而然挨崔扶风坐下,沈氏坐到崔梅蕊那头。
崔扶风作主人之势,让沈氏和陶柏年点菜。
“我随意。”陶柏年道,托着腮,没骨头似歪歪坐,吊儿郎当慵懒随意。
大庭广众之下,同席还有小娘子,忒不庄重。
沈氏推了推陶柏年后背,低道:“坐直。”
“熟不拘礼,崔二娘不会怪罪的。”陶柏年懒洋洋道,声音沉暗沙哑,看着崔扶风,唇角轻轻勾起:“崔二娘,你说是不是?”
崔扶风微微笑一下,“陶二郎母子说话,扶风不便置喙。”
沈氏扬了扬眉,暗赞好个圆融通透练达敏睿女子。
王平亲自带着伙计端了菜过来,本要奉承几句的,闻言,不敢逗留了,放下菜离开。
陶柏年哎一声,似是无限失望,缓缓道:“崔二娘好气度,其实我是故意这么不庄重的,意在欺负崔二娘。”
沈氏错愕。
崔梅蕊粉面煞白,满眼惶然。
齐妙蹙眉,疑惑。
齐明毓紧攥拳头,霍地站起来。
“坐下。”崔扶风按下齐明毓,眉头都不曾动一下,神色不变,也不曾看陶柏年,来起箸子夹起一块鹿脯,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又拿勺子舀了一口汤,轻吹了吹,慢慢喝了,闲闲道:“陶二郎,我在干什么?”
陶柏年捂胸,凄婉道:“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明白就好。”崔扶风点头,眼角眉梢荡着笑,指鹿脯,招呼沈氏:“这鹿脯做的真不错,陶夫人,尝尝。”
沈氏还没见过儿子这种在脸上写着“我是流氓我下流我无耻”的行径,也没见过崔扶风这般把儿子视若无物的女子,已然呆滞,半晌,方回神来,匆匆夹起一箸子鹿脯送进嘴里。
“大家吃呀。”崔扶风又招呼崔梅蕊和齐妙齐明毓。
“我也需要招待。”陶柏年扁着嘴委委屈屈道。
“疏忽了,是扶风的不是。”崔扶风笑笑,扬声唤伙计,“有小儿的围兜没?拿一个来。”
有食客带幼儿用膳,洒得衣襟到处都是,酒楼备的有,伙计飞快送了一块过来。
“帮陶二郎围在脖子上。”崔扶风道。
伙计呆滞。
崔扶风敛笑肃容,目光凛凛,伙计顶不住,越过众人,走到陶柏年身边,颤颤惊惊为他围上。
高高大大的男人,一身黑色胡袍,红色大翻领,眉如剑锋,凤眼斜飞,十分骄傲凌厉,歪坐的姿态散漫里透着嚣张,巴掌大的粉色荷叶摆幼儿小围兜圈在脖子上,十分……滑稽。
“陶二郎,慢慢吃,小心别噎着。”崔扶风柔柔道,哄小孩儿的口气。
“哈哈哈哈……”齐明毓大笑,笑得眼角溢泪。
齐妙也是乐得拍掌大掌,笑半晌,嘻嘻问:“陶二郎,需不需要喊个伙计给你喂食?”
崔梅蕊嘴角抽搐,想笑不敢笑。
沈氏竭力想忍住笑,嘴巴咧开又合上,很是辛苦。
崔扶风笑吟吟看沈氏,“夫人想笑就笑,不然,岂不辜负了陶二郎戏彩娱亲一番苦心。”
沈氏惊叹。
崔扶风那张嘴太能说了。
作弄自己儿子,却硬掰成儿子是为讨自己欢心而为之,让人赚足了面子,被捉弄了也无法发火。
“就是呢,母亲你笑一笑嘛。”陶柏年拿着腔调,三岁小儿似又娇又脆。
沈氏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陶柏年慢悠悠解下围兜,这一幕便揭过了。
食物陆陆续续端上来,陶柏年埋头苦吃,仿佛饿了很多年,崔扶风几次看他,盘子空了好几个,终于忍不住问,“陶二郎有什么惩处费家的计划?”
陶柏年抬头,嘴巴鼓胀胀的,费力嚼了几下咽下,含含混混道:“我没计划,费家也是制镜大家,硬骨头,不好啃,我才不费那个工夫呢。”
敢情刚才那么说是捉弄人!
齐明毓咬牙,一双手又攥起。
崔梅蕊怯怯看崔扶风,惶然失色。
齐妙抬头看一眼陶柏年,继续吃菜。
沈氏瞠目,看崔扶风。
崔扶风放在桌面的手微用力,片刻放松,笑道:“是扶风莽撞了。”
申时末,一行人出归林居,各自归家。
陶柏年摇晃着头,嘴里不着调地哼哼着。
沈氏看着儿子,摇头,“以后别捉弄人了。”
“谁说我捉弄她了。”陶柏年矢口否认。
“行了,在我面前别装了,我眼睛没瞎。”沈氏低哼。
陶柏年嘿嘿笑,不再反驳。
沈氏眉眼沉了沉,“崔二娘不可能改嫁,你死心吧。”
陶柏年停了摇晃,“都跟你说了,我对她没想法。”
“没想法最好。”沈氏冷冷道。
陶柏年兀自笑,笑半晌,不甚在意问:“母亲为何说崔扶风不会改嫁?”
沈氏眼望前方,“你瞧着齐二郎和齐娘样子没,齐家遭受几乎灭门的惨祸,齐娘却还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之态,齐二郎整个吃饭时间里,视线就没离开过崔二娘,着紧的很。由此可见,崔二娘护齐家人护得紧,齐娘方得保持家变前的性子,齐二郎才会那么在意她。崔二娘心里眼里都是齐家,自是不会改嫁。”
陶柏年“哦”了一声,兴致缺缺,“我当母亲有什么重大发现呢,原来只是如此,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既知道,就收起你那不着调的想法。”沈氏肃容。
陶柏年耸肩,“都说了没想法了,只是看她有趣,拿她取乐罢。”
沈氏低哼,“除了铜镜,你何时对什么感兴趣,这还不是有想法。”想了想,终是没说。
齐明毓看着陶柏年和沈氏离去的方向咬牙,“陶二欺人太甚,大嫂,你干嘛要忍他,咱们齐家不怵他。”
“不过一个小玩笑,算不得什么。”崔扶风笑笑,拉起齐明毓缓步走,口中温声道:“陶柏年可恶的是性子,行事不着调,放肆随性,但是人品不错,善恶分明,这种人比费易平那种阴险小人强多了,陶家制镜大家,非原则问题,齐家不宜与之交恶。”
“大嫂。”齐明毓哽咽,眼眶霎地红了,“委屈你了。”
崔扶风脚步滞了一下,霎忽间明白,自己所说的什么顾全大局言语,其实齐明毓都懂,只是见不得自己受委屈,喉间酸胀,那些云淡风清的言语没法再说出来,只是拉起齐明毓手轻轻握住。
齐明毓回握,紧抿唇,“大嫂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保护你,让你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好,大嫂等着。”崔扶风微笑,这一刻,只觉得再多的苦和累都不算什么。
短暂的一日清闲,仲秋节后,镜工们回到镜坊,按崔镇之送来的图案制作的镜范制出来了,镜工们又接着浇铸镜子。
镜坊上下人等对此寄予厚望,开始几日晚上还回家歇息,后来,大家心情急迫,崔扶风没要求,晚上也不回家了,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制镜。
崔扶风有心阻止,想想陶家已制出新品铜镜抢去了大半铜镜市场,费家不定哪时也制出来,齐家若不能抓紧便更被动挨打了,也便作罢。
怕什么来什么,八月二十五日,传来消息,费家也制出新品铜镜了。
“虽说落在后头,费家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崔扶风暗暗叹息,无可奈何。
数日后,又传来一个让人极无语的消息,费家的新品铜镜给镜商报出一个极低的价格,这个价格,利润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费易平,为了抢占铜镜市场,居然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崔扶风恨得咬牙。
到底经验不足,不知如何应对,召了镜坊管事商议。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以往大家有时也拼价格,但是没有利润,镜坊根本无法维持,都有个底线,价格都还可以。”齐安道。
大家一齐点头,都不知如何是好。
齐家镜要不要跟着降价?
没有利润,上上下下人等就是白忙,短时间还行,长时间下去,没有盈利支持,镜坊就无法正常运转了。
讨论不出良策,崔扶风让众人先回工房制镜。
静坐许久,崔扶风还是难以决断。
也许,可以打听一下陶家如何应对,再照着办。
崔扶风刚要喊齐安安排人打探,齐安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家主,陶二郎来了。”
伴着他的说话,外头传来唱大戏似的抑扬顿叫喊:“看来我不受欢迎啊,没有崔二娘允许,连齐家镜坊都进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