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嫌隙
仲秋日,齐府一早挂了各色绚丽夺目的花灯,里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花枝繁复,清香沁人,再添花灯,清雅里一般也有灼灼夺目的妖娆。
崔扶风本想约上兄长和母亲,两家人一起上街,不料崔镇之一早跟友人去云巢山了,董氏这几日频频遭崔百信训斥,不敢片刻松弛,不出门,齐姜氏也不想出门,最后只是崔扶风和崔梅蕊、齐妙、齐明毓四人出门。
湖州比往日热闹许多,街头小吃摊子一个接一个,卖艺的卖唱的,百姓们似乎都走出家门了,衣袖拂动都能碰到人。
崔梅蕊看行人,看小吃摊,看卖艺的,不爱吃不爱玩,听身边欢声笑语便无限满足。
这一年多来惊心动魄,崔扶风已失妙龄小娘的喜好,对吃喝玩乐无甚兴致,视线瞥过即移开,只关注崔梅蕊,看看大姐眉眼间都是欢欣的笑意,心中也自欢喜。
齐明毓视线随着崔扶风转动,崔扶风视线略一停,便问她喜欢吗,要不要买。
齐妙一路叽叽喳喳,见什么都是两眼放光,都要仔细瞧一瞧。
四人中,只有她真正享受仲秋节日的美好了。
陶家镜坊也歇工了,陶柏年却还是一早到镜坊里。
渗银铜镜售得极好,其中利益不容忽略,作为镜痴,陶柏年更关注铜镜。
案面上摆着这阵子刚制出的数面新品铜镜,陶柏年一一看过,忍不住赞叹:“美啊,实在美极。”
陶石对面站着,鼓着脸,气呼呼道:“再美能有崔二娘美。”
半个时辰前,他看到崔扶风跟齐明毓几人出门闲逛,跟了一会儿,忙来找陶柏年报讯,本以为陶柏年定是下山回城去跟崔扶风装偶遇,谁知他听了恍如没听到,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女人怎么能和铜镜相比。”陶柏年这回抬眼了,看白痴的眼神,陶石气恼,刚要反驳,陶柏年嗤一声笑,“当然,崔扶风是能和铜镜比一比的。”
陶石再次坚信,他家二郎真个喜欢崔扶风,看来小家主很快要出生了,迫切道:“那你还不快去找人家。”
陶柏年垂下眼睑,“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陶石警惕,有预感他家二郎要说的不是好话。
“媒婆。”陶柏年笑。
陶石包子脸拉成马脸,转身咚咚咚跑了出去。
“实话讨人嫌。”陶柏年自语,把铜镜翻转过来看镜面,镜子里头露出崔扶风的脸,含嗔藏喜,陶柏年猛地扣下铜镜,暗骂陶石呱噪不停弄得自己心神不宁。
起身,牵马出镜坊,下山回城。
街道人挨着人,无法纵马疾驰,陶柏年松了缰绳,任马儿闲庭散步,视线到处扫。
崔扶风没看到,倒看到他母亲沈氏,陶柏年飞快滑下马背,猫腰,生恐被沈氏看到,要拉他陪着逛街。
女人逛街的精力委实好,陶柏年被拉着作陪过,怎一个苦字了得。
陶柏年牵马调头,耳边忽听得柔和而又略带兴奋的女人声音问:“好巧,居然遇到夫人,有些日子没见,夫人可好?”
“很好,有劳记挂。”他母亲沈氏声音带着笑意,似也是很欢喜。
“今日街上好生热闹,夫人若不嫌弃,我陪夫人走走可好?”女人道。
陶柏年皱眉,回转身,直起腰看去,沈氏面前站着一个妙龄小娘,梳着繁复的牡丹髻,发髻正中一支赤金蝶钗,左右两侧赤金环形小饰,下面耳朵下方左右各插一支赤金长簪,一袭榴红长裙,眉心点红色三瓣莲,妆容浓淡适宜,看起来既宜家宜室贤慧温良,又不失妩媚美艳。
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女子形貌,陶柏年皱眉。
女子托扶起沈氏手肘,两人并肩走向路边一个摆泥塑的小摊,女子表情从容,然而,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股谄媚的卑下来。
陶柏年冷哼了一声,知道女子是谁了。
崔锦绣,崔扶风的庶出妹妹,在家中不安分的很,崔扶风母亲的贴身婢子为此还找崔扶风求助,自己给出过主意。
不要脸的女人。
陶柏年在心中骂,牵马走了过去。
“你不是去镜坊了吗?”看到儿子,沈氏很意外。
“仲秋佳节,儿想陪陪母亲尽孝。”陶柏年笑道。
“哎哟,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氏打趣。
陶柏年嘿嘿笑了一声,侧头,唇角轻轻一勾,凤眼微眯看崔锦绣。
“这不是陶二郎吗?”崔锦绣一脸讶然,看沈氏:“夫人,您是陶夫人?”
沈氏笑着点头。
“锦绣失礼了。”崔锦绣面上现了赧色,朝陶柏年福身行礼,自我介绍。
沈氏已知道,只装诧异。
陶柏年唇角挑得更高,大惊小怪叫:“你是崔扶风的妹妹啊,听说崔扶风跟姐姐在街上闲逛,你怎么没跟她们一起?难道你跟姐姐不睦?”
崔锦绣心头咯噔了一下,抓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大户人家妻妾争宠,嫡出和庶出的子女互看不顺眼平常事,只陶家却是妻妾亲热,嫡子和庶子和睦,不便说她和姐姐不睦的,况且她是庶出,本就矮了陶柏年一截,若再让沈氏知道她和嫡出的姐姐不和,就更不入流了。
陶柏年摩挲下巴,看戏台上耍杂戏的猴子的眼神,就差没大声吆喝了。
崔锦绣脸热了热,片刻的慌乱,从容道:“我跟姐姐们一起上街的,只是走失了。”
“哦。”陶柏年拔高嗓子,“既如此,你不赶紧找姐姐去,还在这里闲话?”
“正要去。”崔锦绣万般不甘心,也只好朝沈氏福了福身,告别。
“你瞧不上人家也罢,何必这么刻薄。”沈氏摇头。
“厚颜无耻的跳梁小丑,用不着给她尊重。”陶柏年嗤笑,“母亲以后别跟她来往,小心她瞪鼻子上脸。”
“行,知道了。”沈氏很无奈,“这些日子我遇着她都是说几句便走了,只是今日仲秋,明眼人都知道是出来闲逛的,不好找借口脱身。”
“母亲明白就好。”陶柏年笑道,都露脸了,不陪逛一逛说不过去,又委实不想逛,左右看了看,离陶瑞铮的酒楼归林居不远,因道:“日近午,不若去阿兄酒楼用膳,顺便瞧瞧他。”
沈氏哪里不知道儿子心思,不想勉强儿子,应下。
归林居位于湖州最好的商业地段南塘街上,两层小楼,红漆门窗,临街墙开版棂窗,一楼大堂,二楼包厢,因着仲秋节,门上挂两个极大的棱角灯,一片喜庆。
大堂坐无虚席,热热闹闹,掌柜王平认得沈氏和陶柏年,从柜台里头殷勤地迎出来,“夫人跟二郎用膳还是找大郎?大郎刚刚回府去了。”
“用膳。”陶柏年道。
“如此,夫人跟二郎请上楼。”掌柜道。
陶柏年扶着沈氏往楼梯走,视线漫不经心瞥过大堂,忽地顿住。
沈氏疑惑,顺着陶柏年视线看去,大堂坐满了人,临窗一桌食客格外惹眼,三个妙龄小娘,一个少年,少年恍如画中人,眉眼精致无比,三个女子,一个柔脆如露珠儿,一个俏丽活泼,一个明艳照人灼灼夺目。
“好巧啊,崔二娘。”陶柏年松开沈氏走了过去。
最美那个想必就是崔扶风。
沈氏蹙眉,在陶柏年之后抬步。
四方矮桌,南面临窗,北面靠过道,东西相对两面,崔梅蕊和齐妙在东,崔扶风和齐明毓在西,崔梅蕊和崔扶风挨窗边,齐明毓和齐妙挨着过道。
四人刚进来不久,桌上摆着茶壶茶杯餐具,尚未上酒菜。
崔扶风抬头望一眼陶柏年,暗叫晦气,没起身,拱了拱手,不冷不热道:“陶二郎,幸会。”
“柏年,这几位是?”沈氏走近。
“这位是崔二娘。”陶柏年指崔扶风,视其他人为无物。
崔扶风看沈氏一眼,知她是陶柏年母亲,沈氏是长辈,不能太无礼,起身行礼,口称“陶夫人”,又自我介绍,“扶风乃齐家长媳,齐家家主,夫人可唤我齐少夫人或齐家家主。”又介绍其他人。
崔梅蕊在陶柏年过来时便起身了,急忙朝沈氏见礼,腰肢软软,弱柳扶风。
齐明毓有些不情愿,不愿失礼,也起身启口问好。
齐妙眼珠转了又转,看陶柏年又看沈氏,起身,胡乱问好。
“久闻齐少夫人慧质兰心,巾帼不让须眉,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传言诚不欺我。”沈氏赞道,笑容真诚,没半点虚饰。
崔扶风特特地强调自己齐家媳妇的身份,其中的自重矜持与划清界限之意甚明,显然无意跟她儿子有牵扯。
往日觉得崔锦绣极美,今日见了崔扶风,两相对比,高下立现,暗赞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可惜是个寡妇。
陶柏年装模作样四顾一下,“人真多,没空位,不知能否和崔二娘凑一桌?”
崔扶风皱眉,思索拒绝言语。
“不方便。”齐明毓抢着道。
这么说忒不给人面子了,崔梅蕊有些尴尬,低垂头。
齐妙好奇地看陶柏年,大眼瞪得浑圆的。
“怎么就不方便呢,不过添两个座位的事。”陶柏年笑呵呵道。
齐明毓无言以对。
崔扶风暗骂,皮笑肉不笑道:“添两个座位简单,只是今日仲秋节,都是一家子亲人团聚,便是酒楼中用膳,也没有与外人一起的,还请陶二郎见谅。”
沈氏登时不悦,不想儿子娶崔扶风,也不能忍受儿子被弃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