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这次山阳县城的接待顺畅了许多，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牲口的叫声，城门口只有接引人的询问声。
听村长说人齐了，唐二领着人到写了“山阴县五里村”的几间屋子前，嘱咐村长两刻钟后，到前排的小屋子里找他。
唐二是县衙前些天招的“临时工”，他们这些天学的都是怎么安顿自己负责的三个村子。他每天要带着村民们做的事都是安排好了的。
县城里的柴火要留着取暖，万一有村子被烧了，一村子人整个冬日就都得留在县城了。
粮食村里人都带了，柴火不够。现在县城里原来的人家也不在自家开火了，都是拿银钱到食堂买。
粮食卖给食堂，再从食堂买吃食，花费差不了多少，还省事，村里人也是一样。
村里留下照看老幼的人手后，男丁要跟着县衙的管事去练习使长矛和出城打柴，女人们打磨箭头，做杂事。
县城里到处贴着保护县城，护卫家人的标语，孩童们唱着战歌，这次都没有工钱，谁都没有怨言。
不断有坏消息传来，蛮军和边军已经打了几场，各有胜负僵持不下。
已经有几个村子被抢，有蛮军破了关口，山阳县城关闭了城门，门后堵上了水泥墩子。
这之后，护卫们不再去打探消息，城墙上日夜巡逻的人手增加了。
城里的人每一天晚上睡前，都在祈盼着明天也是没有蛮军到来的一天。
县衙后院，范子期和李承智面色如常的和往日一样边吃边聊：“李将军英勇善战，边军骁勇，北关府不破，蛮军大部不会来小小的山阳县。”
“嗯，天一日日冷了，蛮军抗不了多久就得撤了。”
“来山阳县了也不怕，城墙那么高，咱们的人也不少，只要上不来城墙就没事”
李桃花一听就知道，他俩说这些是安抚阿奶和四嫂，也笑吟吟的开口：“说不定过几□□廷支援的大军就到了，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饭桌上说得轻松，书房里两人都面色凝重。李承智放下茶杯，淡淡开口：“若守不住，你带着桃花他们突围去船上。”
“我才是山阳县县令，真守不住也是你带桃花他们走。”范子期反驳。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现在说服不了对方，也不再纠结。
“这次蛮军可能不是抢一把就跑了。”
“嗯，若只是想抢过冬的粮食，前几日就该到山阳县了。”
“现在只怕是一部分在北关府对阵，一部分在收刮村子和县城来养兵了。”
“一直没有边军过来山阳县值守，北关府府城现在只怕自顾不暇。”
“山阴县和山阳县两个县的村民全都在县里，蛮军在村子里收不到粮食，到山阳县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我守夜里，你守白天，咱俩要有一个随时能清楚做决定的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完形势，李承智抢先说道，“这个你就别跟我争了，方才吃饭时我妹妹神色不对劲，绝对是又琢磨事呢。
她现在有身孕，不可多思，你可要看好了。”
范子期点点头，李承智有多了解桃花儿他是知道的。李承智说桃花儿在琢磨事，那就肯定是在琢磨事。
一时心里又酸又愧疚，酸李承智和桃花儿是真亲近；愧疚自己作相公的，这都朝夕相处四年了，还是比不上四舅兄了解桃花儿。
李桃花说把蛮人打个落花流水，还真不是信口开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蛮人都要打到城门口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和平年代遵纪守法，人命关天那套就只能先放一边了。
这边在修城墙的时候，李良他们在海边也弄出了火药。
盐池那边撤回来的时候，火药就跟着一起，偷偷运进了县衙后面的坞堡里，现在已经在研究投放到蛮人头上的第n种方法了。
火药的威力李桃花没有亲眼见到，声响有多大不能判断。
但从实验记录本上炸出来的坑有多深多大，就能知道用来打蛮人个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
原本李桃花还担心火药从她这里出来，皇帝会不会担心她是个危险分子，给咔嚓了。
后来一想，家里孙辈算上她，一共五人，个个结亲的门第都不低。若是没人背后相助，她家泥腿子出身，定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韩将军府，镇北侯府再加个范家，文武重臣齐集。京中大家也不敢这么结亲的，偏偏她家都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还顺顺利利的成了联姻。
这是皇帝在明示，自家简在帝心，自己可以随意折腾的意思吧？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藏着掖着，需要的时候，该上火药就上。
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没有和平。
两天后，山阳县城被围。
李桃花没有上城墙去看，范子期说预计有三千人。可能是没想到山阳县的城墙如此高，今天白天就在弓箭范围之外扎营了，从望远镜看是在加长云梯呢。
在守城这事上，范子期和李承智都只能当吉祥物，石师父带着护卫军们负责。
李家的管事们二十人管着县里大大小小的事，十多个在护卫军里头，县衙里十来个保护主子们的，剩下的都跟着李温、李良随机安排。
晚上范子期和李承智交接完，怎么也睡不着，毕竟是蛮人围城的第一个晚上呢。
而且两个耳朵里还塞了耳塞，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耳塞是李一一发的，全城幼儿和老人都有。
说是接下来这些天响动肯定不小，大半夜的惊了老人和幼儿就不好了。
百姓们直夸县衙想得周到，被蛮人围着都不那么慌了。
男人们都说县衙的管事和护卫们都身手了得，城墙又那么高，不怕。
就算蛮人爬上来了，拿长矛这么一戳就能给戳下去摔死，边说还边比划上了。
又拍拍胸前自家媳妇做的木片护甲，自豪道：“有媳妇你做的护身铠甲保护，死不了。你是没见到护卫军和县衙管事的那身铠甲，那真是从头到腿，俊瞎人眼。”
护卫们来的时候自带铠甲，家里上上下下在永安县时都缝了一身皮甲。
看护卫们的铠甲不错，又偷偷打了铠甲。只老李氏嫌太重，只要了上半身的护甲。
在保命这事上，李桃花从来不含糊，反正安朝也没有哪条规定不让普通人穿铠甲。
范子期左翻右翻摊煎饼似的，李桃花倒是睡得呼呼的。
自从怀孕开始，她就格外嗜睡，哪怕心里装着事，还是到点就睡着，雷打不醒。
反正睡不着，范子期索性起身问问情况。一开房门，李小雪和李七七两人都没睡，正抬头望着城门方向呢。
这两丫头平日里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时刻都要有一人在李桃花身边的，今晚倒是都没睡，搁这看天呢。
夜风吹得人脸冷，范子期抬头望望，也没见天上有星星啊？
李小雪笑笑：“李良说今天要给小姐梦里送场烟花。”
范子期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媳妇是自己的，这些丫头小子们都只是忠心的下人！忠心！一片忠心而已！
“烟花？”范子期疑惑，这花名他没听说过。
“我俩没去海边，也是第一次看呢。他们说怕吵了小主子睡觉，晚上就只放烟花，声响不大的。”李七七说完，继续抬头看天。
范子期不想跟一天到晚和他抢着伺候媳妇的人说话，也看向城门的方向。
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
突然“砰砰砰”的一连声响，接下来一束束火光直冲到半天空，跟朵花似的，星星点点四散开来。
五彩斑斓，璀璨华丽，看得人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就是烟花么？这么美的花，确实值得送，媳妇正睡得香呢，梦里真能看得到？
这些人没提前告诉媳妇，估计是他们所谓的，还不成熟，还得试验试验？
范子期只当他们怕李桃花思虑过重，整些新奇玩意来让主子高兴高兴呢。
城门那边的天空越来越红亮，李小雪拍拍手，“成了，明天小姐午睡不怕有人吵了。”说完转身回厢房睡觉。
“这？这是蛮人那边起火了？”范子期睁大了眼，询问还在场，似乎知道怎么回事的李七七。
“烟花都看完了，姑爷回屋等身上暖和了再上床，别冷到小姐了。”李七七没直接回答他，“姑爷明日和四少爷交班就知道了。”
说完走到一边柱子背风处一靠，闭目养神去了。
范子期带着一脑门的疑问回屋，去了外头的大氅，搓着手等暖和了再去睡。
这两丫头他惹不起，心里愤愤：嘴里叫着姑爷，连个话都不说全乎了。那么大片的火光，应该是蛮人的营地起火了吧？
咋起的？跟刚才的漂亮烟花有关？这么大的事没弄清楚，他能睡得着？
半睡半醒的，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呼噜完一碗粥，手里拿两包子，边吃边往城门那边跑。
老远就看到城墙上一溜排开老多人了，四下左右说着话，嗡嗡嘈杂得听不清。
范子期快步上了城墙，进了小阁楼，里面李承智和李温、李良几个正拿望远镜看呢。
一晚上没睡，这几人都神采奕奕的。看到范子期，李温忙让出位置来，把自己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他。
范子期一看，惨！实在是太惨了！
只见昨天还整齐萧杀的营地，现在还有不少地方冒着烟。
前面拿着武器对着城门的列队，有的衣裳破了一个大洞，有的帽子没了，武器倒是还齐整，配着一张张尘灰色的脸孔，只让人觉得滑稽。
仔细看看，列队后面不少人在收拢马匹，武器和营帐，帮着伤员上马撤退。
范子期猛地转过脸，看向李承智，他回去休息一晚的功夫，蛮人自个就撤了？
李承智一脸轻松，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激动：“昨晚李良他们放了一溜的火油花，对面就烧起来了。
马跑了不少，有些顺着城墙跑后面去了。石师父说等蛮人撤了出去看看，运气好的话还能白捡一批马回来。”
说完又拿起望远镜仔细看。
这种蛮人灰头土脸，惊慌失措往后撤的景象可不多见。要不是他们人太少，又没有对敌经验，这会就该冲出去厮杀一番。
等确定蛮人都撤走了，城墙一处的青砖一块块拿开，推开最外头的“水泥门”，石师父带了人马出去“捡马”，李承智和范子期回县衙吃午饭。
李承智昨晚上见了一场火烧敌营的全场，精神亢奋，一点也不困。
一边吃饭，一边兴高采烈地讲述昨晚的盛况，“城墙上火油花一投，‘砰砰砰’就在蛮人的营地炸开了花，那些守夜的还左右转头来看稀奇哩。
再一低头，嘿，四下都起火啦。那叫一个热闹啊，营帐里头你推我挤的跑出来。
有的营帐也正烧着呢，到处都是火，那些蛮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脱了衣裳都不知道打哪处的火好。
蛮人不就是仗着马多么？马儿‘咴咴’叫着，‘嗒嗒嗒’就跑啦。
他们营地里火光冲天，外面黑漆漆的，马又跑得快，想追也看不见呐。
我估摸着蛮子们被烧的，被踩的都不少，马也跑了不少，这不一早就灰溜溜的撤了。”
“咱家丫头小子就是有本事，得多吃点肉，好好补补。”在老李氏这，丫头小子们做得好了，就该吃好吃的奖励。
“那蛮人不敢再来了吧？”这么冷的天，昨晚相公在城墙上呆了一晚上，贾珠珠心疼。
“暂时应该是不会来了。来了也不用怕，让他们有来无回。”
许是今日蛮人不战而退，李承智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下午石师父收获满满的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七百多匹马。
这收获大的，大伙都要想着蛮人再来几次了。要不是这大半年县衙都在准备，这么多马还真养不起。
李小山带着禁军们打扫战场，吐了个稀里哗啦，把烧得乌漆嘛黑的尸首聚到低洼处，就地掩埋了。
要不是蛮子们就死在了城门口，看着晦气，就该让他们曝尸荒野。
本来三三头领也要出来埋尸的，他们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要是他们一帮大老爷们真让丫头们干这活，那不得更让小丫头们看不起，还谈啥求娶？
边军那些百户和千户们可都瞄着机会呢。三三头领揍他们行，碰这些蛮人的尸首不成。
晚上的书房例会，氛围比晚饭时要肃穆得多。
“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蛮人这次退了，下次再来就是一场恶战了。”范子期冷静开口。
“愚弟所见略同，这次他们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半夜突然起火了。只要不傻都知道跟咱们脱不了干系，下次再来就会直接攻城了。”李承智附和。
他俩在长辈面前一个是四哥，一个是妹婿，其他时候还是范兄，智弟的称呼。
“下次人应该比这次多，可能直接围起来，四面八方一起登墙。”火药的效果太好，平时一般不早开口的李良，这次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县里的青壮能顶上，咱们的人太少。”石师父一针见血。
“到时候咱们可以先给城墙下的蛮人投一波火药，吓吓蛮人的胆子，给青壮们添些底气。”李良沉思后开口。
“这火药还能直接往人身上烧？”今日事太多，大伙心里再好奇火药，也没来得及问。
在场的也都是明白人，这种新的武器之后肯定是要上报给朝廷的，自己也不好多问。
谁拿出来的，谁负责。既然李良说能先投一波，那咱就先投一波！
石师父带着护卫军们去训练青壮们怎么站位，怎么补缺。
李温带着一批青壮去主要的几条路上挖大坑。
蛮军要是过来，路上给绊一下，城墙上能多点时间准备。
李良带着几个兄弟姐妹们去整理各种炸药，对外说火药是怕吓到了自己人。
他们在海边做实验的时候，那些假人被炸得四分五裂，换了是活人？想想那情景都可怕。
也就是昨晚天太黑，离得又远，蛮人营地又经了一场混乱和大火，大家伙还以为那些蛮人的惨状是看不清，踩踏造成的。
昨晚炸药的威力他们都看见了，原来还有些忐忑，怕不能护好小姐，现在还有些盼着蛮人早些来是怎么回事？
再说这次稀里糊涂的，就被烧得乌漆嘛黑的蛮人将领赛罕，带着没跑的两千多匹马，一千多伤兵，一路头也不回的狼狈逃回五羊县。
跑了一天，饿得头晕眼花，几个将领先狠狠吃了一顿，才开始想要怎么回去复命。
他们部落和北关府交易最多，他作为首领之子，早就对安朝垂涎不已。
北关府酒楼的饭菜滋味，他前几年尝过了，到现在都念念难忘。
他带的五千骑兵算是部落的精英了，拿下五羊县只用了半天。三百多人的队伍去周边村子，次次都是满载而归。
原想着安阳县城墙高，最多也就花个两天时间拿下，谁曾想居然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还没开打呢，马匹跑了一千，烧伤踩伤一千多，莫名其妙横死几百人。
几队守夜的人，他也仔细盘问了，都说是也不知怎地一阵“砰砰砰”的响，一些勇士们就血肉横飞，之后就漫天星火，再接着营地里就着了。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怎么就四处起火了，太邪乎了。
大半夜的一个安朝人都没见着，不少勇士们就肢体横飞，血肉模糊了，那惨状，他这见惯了血腥的人，也不忍细看。
勇士们都失了胆气，他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先撤。
更可恨的是沿途村子居然啥都没有！
他们本就只带了一天的干粮，村里没有抢到食物，一场火后损失惨重，只能先饿着退回来。
就他娘的奇了，营地着火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不就是对面偷偷派人进来点火，粮草先烧起来，他们去救火，敌军乘机杀进来么？
他们没带粮草，那就应该是营地的一角烧起来，他们去救火，敌军再趁机杀进来哇，哪有突然一下子就整个营地都起火的？
五天后，北关府边军主将营帐，韩子勇神色莫辨，语气低沉：“蛮人分了七千骑兵往五羊县方向去了。”
五羊县早已被破，百姓们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七千骑兵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朝山阳县去的，可是他们却不能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