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萧陌逐没有泡温泉的泳衣，不过衣帽间里整整齐齐挂着各种睡衣和泳衣，都是全新的，她最终挑了一件最普通的连衣裙样式。
萧陌逐暗自庆幸，还好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穿着泳衣不会显胖。只是她不锻炼，身上还是肉肉的。
温泉都是管芸陪她泡的，纪未然从不出现，这让萧陌逐比较安心，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温泉很舒服，但萧陌逐泡了几次就腻了，她一向三分钟热度。萧陌逐很享受每天有温柔漂亮的小姐姐来给她做spa，她皮肤本来比较缺水干燥，现在变得香香滑滑，自己都爱不释手。
女孩天生都会有点爱美，萧陌逐也是。只是她从小没有妈妈教，从前连水乳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生活一塌糊涂，自己也不上心，过得比男生还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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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未然每天都会推着轮椅带萧陌逐在山庄内四处闲逛，看她有兴趣的地方就多停留一会，待到她想走的时候再走。
纪未然看得很严，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留意着，绝不让她一个人。这里毕竟是山上，有太多发生意外的可能。
还好，萧陌逐只是安静地观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有时会对着空濛的山色，发一整天的呆，然后莫名其妙地流泪。
这已经是她最平和，最开心的状态了，只是那恶龙依旧无休无止地缠着她。
萧陌逐的抑郁经年累月，已经不再是因为具体的某件事，也不是过不去某道坎。
而是没有意义。
她认可这世界很好，却无法与之产生任何联系，她被那些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追杀，只能仓皇逃亡。
萧陌逐的世界是一片废墟，她就站在这些废墟上孤独地瞭望。再热切明朗的阳光也照不进她心里，再绚丽迷人的风景，也无法让那颗心榨出一丝快乐的甜意。
纪未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萧陌逐心里那扇紧锁的门，仿佛无论怎么叩门，都不会有回音。每当看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眼时，纪未然就会感到一阵剜心蚀骨的无助。
这世界分明温暖美好，他也完全有能力为萧陌逐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却还是无法让她感受到一点真正的快乐。
即使他带她看遍这个世界的美，对她而言也毫无意义。各种物质上的享受也许可以一时分散注意力，但只要萧陌逐稍有闲暇的时候，那种空虚和无力就会缠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剥夺她这样善良温柔的人感受美好与幸福的资格，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残忍？
“我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有一次在山上看日落的时候，萧陌逐忽然喃喃，抬手闻着自己的手臂。
纪未然一怔，深吸几口气，“没有啊。”
“有的……”萧陌逐执拗地说，“不好的味道。”
她皱起眉，有些忧虑，“你说，是不是心里腐烂的味道，真的会散发出来啊？”
“怎么会呢。”纪未然压下心里的酸涩，若无其事地微笑，“如果真能散发出来，那样才好，伤口透气才能愈合。”
萧陌逐垂头不语，她想说，已经全部烂死了，还愈合个屁啊。
纪未然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过，负面情绪积累，内分泌失调，确实有可能引发体臭，你要小心哦。”
萧陌逐：……
真想打死这个人。
值得欣慰的是，这些情况已经越来越少，纪未然能看出她在变得越来越好。
傍晚落霞很美，霞光层层晕染天际，给山上的花草木石披上一层绮幻的纱。
白色长裙随风扬起，萧陌逐头发披散在两肩。她闭着眼，头仰向天空，像精灵在感受风的律动。
纪未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萧陌逐被夕光笼罩的侧脸，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做点什么把此刻留住。
“萧陌逐，我给你拍张照吧。”
现实中他们结婚的时候，她连个结婚照都不愿意拍。
那时纪未然以为她只是不想和他拍，现在他知道，萧陌逐是真的不爱照相，她有种根深蒂固的自卑。
但是，此刻真的很美好，不是吗？
萧陌逐不置可否，也没看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垂下了头。
纪未然把她抱到石头上坐着，背影侧影各拍了几张，然后把照片发给她。
纪未然挺喜欢摄影，他的拍照技术可一点都不直男。画面里纤弱的白衣少女坐在夕阳下，构图和谐，脸庞在昏暗的暮色中不太清晰，却给人一种很温柔的美感。
萧陌逐意外地觉得很不错，甚至不敢相信地想，这真的是她吗。
这是……他眼中的她吗？
萧陌逐不会知道，在纪未然心目中，她远比这些要更好。
那天晚上，萧陌逐发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仅自己可见。配图就是那几张照片，文字只有一句：
晓看天色暮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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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里有个很大的球幕放映厅，萧陌逐喜欢在那看电影，比在电影院包场还舒服。
纪未然经常陪她一起看，不过只看励志片和科幻片，基本没有感情戏和亲密戏，不然太尴尬了。
有一次看电影的时候，萧陌逐忽然对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不喜欢看到我爸妈在一起。”
纪未然怔了一下。
萧陌逐依旧看着屏幕，昏暗变动的光影在她素净的脸上闪烁。
萧陌逐记忆里，离一家三口最近的那个时刻，是在小学。那时萧广和孙翠萍不知道为什么藕断丝连，带她一起去看电影。
萧陌逐很高兴，她很少有机会去电影院。
结果，他们在电影院当众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她最终也没能看成，反而让别人围观了一场。
不幸的是，正巧有个小学同学在场，第二天就传遍了全班，大家都说她是单亲家庭的小孩。
那是萧陌逐第一次听说“单亲”这个词，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隐约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那种眼光，萧陌逐永远忘不掉。
“很多人吵架的时候，怎么吵都行，唯有自己的父母被骂不行。可是，如果是父母双方互骂呢？字字句句，难听又恶毒，能感受到真切的恨意，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她茫然地问着。
有些事你以为已经忘了，但其实只要一提起来，就会瞬间落泪。而萧陌逐贫瘠的心里，尽是这样的回忆。
纪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甚至无从想象，那个幼小的女孩面对这些是怎样的无助，只能无措地抱住她。
其实萧陌逐愿意和他说这些，纪未然很高兴。他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难，但她做到了。
好在萧陌逐只哭了一下下，没有很严重，就推开他了。
纪未然立即打电话给助理，“把近三十年的经典电影全部打包发我。”
萧陌逐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
纪未然放下电话，对她微笑：“从前没看过的都陪你补上，以后新上的电影也都带你去看，好不好？”
……她刚刚说那些，重点是要看电影吗？
是她表达能力太差，还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
可这是纪未然唯一能弥补的，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时光倒转，去那时带年幼的萧陌逐看电影，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以后如果再遇到不喜欢的事，就这样告诉我吧，告诉我我才能改进。”纪未然对她说，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光影里十分安抚人心。
萧陌逐看着他，依然很不解。
他难道想记住吗？可她不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整个世界我都不喜欢。”萧陌逐冷冰冰地说，把他也包括进去。
她脸上还挂着眼泪，通红的狐狸眼可怜兮兮的，却又透着一丝冷酷，固执地与他作对。
“嗯……”纪未然也不意外，依旧温柔地说：“那如果遇到喜欢的事，也告诉我吧。”
这样的语气，好像在传达着这样一种信息。
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倾听你的全部。
……
那个小鬼总是抗拒一切，指望不了她主动开口。纪未然自己慢慢发现，萧陌逐很爱看天。
无论白天夜晚，她经常习惯性地抬头看天，所以她很少错过漂亮的天色，看见了就会拿手机拍下来。
萧陌逐从前少得可怜的朋友圈里，大部分都是天空照。都是用手机随手拍的，不讲究对焦和构图。
但是她拍的天空都很有意境，就像她本身一样，有一种寥落寂静、让人想要落泪的美。
某天晚上，纪未然带她去放映厅，萧陌逐以为又是看电影。
没想到一进去，巨幅屏幕上就是一片令人震撼的星空。
四周也经过精心布置，星星点点闪烁着蓝紫色的灯光，像个绮幻易碎的梦。
“好看吗？”纪未然有些得意甚至邀功的意味，“这是卫星实时拍摄的宇宙，还有很多nasa未公开的图像。”
卫星是他名下的私人卫星，nasa拍卖的上千张高清图美得无比震撼。本身纪未然也挺喜欢天文，家族里也有很多爱好者收藏，要找这些图像不是难事。
萧陌逐蜷缩在沙发上，眼也不眨地怔怔看着屏幕上缓缓流动的星空银河。不需要任何讲解，不需要知道这些是什么星象，只单纯地欣赏这种磅礴的美。
纪未然陪她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看着她。在朦胧光晕里，她一点也不逊色于浩渺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