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陪你失眠
萧陌逐的出院日期被无限搁置了。她还没成年,只能像其他青少年一样听从父母的安排,而萧广和孙翠萍无疑会听纪未然的。
她还是照常接受治疗,但是看不见效果。徐兼说,她的内心又封闭起来,甚至比以前更严重。
萧陌逐知道,只要她好好接受治疗,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像她曾经尝试过的那样,她知道她能活下去,回归正常人的行列。
可是活下去之后,又是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太可笑了,他们每个人都说着世界多美好,好像她感受到的痛苦全是假的一样。
就算真的很美好那又怎么样呢,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根本没有!只能衬托她的可怜罢了!
压抑在心里的咆哮声仿佛就在耳边,萧陌逐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房顶。
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抵御内心一了百了的冲动,才能只是躺着不动。
没用的,一切都是徒劳。那条恶龙就好像是故意的,故意等到她以为自己好起来的时候出现,再次将她击垮。
太多次了,萧陌逐真的很累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那些劝她坚持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有多难。
纪未然推了所有工作,每天从早到晚守着她。萧陌逐非常排斥,仿佛从心底厌恶他。但是她没办法拒绝,腿长在他身上,怎么都赶不走。
萧陌逐想开了,浪费的是他自己的时间,和她无关,她已经尽力了。人的承诺都是脆弱易变的,过不了多久他会走的。
纪未然并没有太挫败,在得知她的诊断之后,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就算你要一辈子住院,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坚定的语气很让人信赖,“你会好起来的。”
萧陌逐凝视着他,然后说了句无比狠绝的话。
她说,“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一脸绝望的样子?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神情冷酷得像在谈论别人的生死,而不是她自己的。她像一个恶毒的女巫,挟持凌/虐着他最爱的人,还在讥讽着他的无能为力。
纪未然努力牵了牵嘴角,咽下喉中的苦涩,“就算好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会陪着你。”
萧陌逐说完那句话其实就后悔了,因为她第一次在那个好像从来不会受伤的男人脸上,看见心碎的表情。
那样的神情,本来永远不该出现在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上。
她一直忍耐着不想伤害任何人
却唯独伤害了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仅仅是因为他想帮助她。
她真的是个烂到底的人,不值得任何人来救,对吧?
他活该的,他自找的,竟然妄图拯救她,简直脑子坏了。
萧陌逐开始整夜整日不睡觉,一开始是睡不着,后面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左背和心脏有时会隐隐作痛,她想,猝死最好。
纪未然发现她不睡,他就也不睡,整宿整宿地陪她熬。
要不是动不了,萧陌逐真想打他。
纪未然原本作息规律,从不熬夜,这几天憔悴得要命。
但是他觉得,这样可以更靠近一点萧陌逐,他知道她的痛苦只会比他更甚。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最深的黑夜到朦胧的黎明,仿佛一次又一次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当鸟声婉转,阳光普照,人们苏醒开始一天的活动时,他们却依然身心交瘁无法放松,只是开始另一段更漫长的煎熬。
无尽的黑夜里,萧陌逐不时会睁眼看他,总能对上他注视着她的眼神。
纪未然希望,他的陪伴至少能让萧陌逐不会那么孤独,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这种痛苦。
萧陌逐的猝死计划出师未捷,最终败在药物上。她有时候特别嗜睡,日夜颠倒,一睡睡一整天醒不过来。就算醒了,脑子也像一团浆糊,没有思考能力。
这样也好,和死没什么区别。
一天早上,萧陌逐醒来,纪未然反常地不在,暖阳照进寂静的病房,格外空落。
萧陌逐看着窗外枯白的冬日,管芸敲门进来,说:“小姐,纪先生感冒了,怕传染你,这几天暂时不来了。”
萧陌逐弯了弯嘴角,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他会借此慢慢退出她的生活。
终于……和她预想得一样,她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呢,不过如此。他终于清醒了,大概会觉得自己很蠢,后悔曾在她身上白费的时间精力。
越想得到的越得不到,越想抓住的越抓不住。这些年萧陌逐所领悟的,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就是不给上天戏弄她的机会。
不抱希望的好处在此时体现出来,她不会伤心,不会被那条恶龙嘲笑,尽管还是它赢了。
“不过纪先生说他会每天和你视频。”管芸拿起手机对着萧陌逐,正好拍到她空洞的笑。
“咳咳咳,萧陌逐,你笑什么?我生病你这么开心?”纪未然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补了会觉,但黑眼圈和青色胡茬还是很可怕。
当然,视频中的萧陌逐也好不到哪去,脸色惨淡得像个死人。
萧陌逐:……
她撇开头,仿佛很不想看到他。
纪未然没有拆穿她。
转头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眼眶,分明是红的。
到晚上,笔记本电脑对着病床,还开着视频,萧陌逐都有点担心电脑会不会发热爆炸。
-
纪未然很快恢复,依旧天天住在医院。这几天又开始冷了,天色阴沉沉的,反复无常和人心一样。
楼下花园里满地枯枝落叶,没什么人,纪未然独自坐在台阶上发着呆。
坏情绪会传染,医院有很多这种被磋磨得灰心丧气的家属。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他身旁站定。
纪未然抬起头,愣住了。
徐兼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他身旁坐下。
“外公?”纪未然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郑汉明。
“我来复查,顺便看看小徐。”郑汉明微笑着说。
徐兼是郑汉明退休前带的最后一批博士生,感情自然匪浅。
自从纪未然外婆去世后,郑汉明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他是国内心理学界赫赫有名的泰斗,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疗养院里。
郑汉明听说了一点纪未然和萧陌逐的事,有点诧异他会和这样一个女孩有牵扯。
“bpd被称为心理咨询师杀手,”徐兼坐在他旁边,“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纪未然笑了笑,“知道,但是不太认可这种说法。如果决定去治愈这样的人,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冠上这样一个标签。他们也很挣扎痛苦,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无法控制自己。”
“萧陌逐的情况其实比其他人好很多。”徐兼感叹,“她身边至少有你这样的人全心全意支持理解,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就是意志比较脆弱。”
“准备出院那天,我是真的认为她很有希望能好起来。但也就是同一天,她又被打回原形。”
“这样的病人太多太多,事实上就算顺利出院,也很少有人能终身摆脱抑郁的阴影,对家属来说同样很折磨。你被卷入得太深,要小心,别有一天你真住进来陪她了。”郑汉明开玩笑似的说。
他也没有过问纪未然和萧陌逐的事,他一向很少干涉年轻人的事。
纪未然也笑起来,觉得那样也没什么。有病就治呗,谁又规定外面的世界就正常了?
徐兼和郑汉明起身准备走了,纪未然也打算回去看萧陌逐。
就在这时,狂风里突然传来尖叫:“快来人啊,有人要跳楼!”
纪未然像被雷劈中,大脑空白了一瞬。他转头就看到旁边的楼顶边缘处有个飘摇的人影。天色太暗,纪未然看不清楚,疯了似的往那栋楼上冲去。
那栋楼不高,只有八层,纪未然等不及电梯,直接跑了上去。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天台时,那里围满了医护人员和家属、保安。
“别过来!求求你们让我死了吧!”女人歇斯底里哭嚎着。
纪未然才看清那个人不是萧陌逐,而是陈大姐,他不禁松了口气。
可心里还是莫名不安,原谅他现在无法关心别人的生死,他只想知道萧陌逐在哪。
陈大姐是上课途中跑出来的,突破层层屏障,一路搅得人仰马翻。还有不少病人跟过来围观,都被护士和保安抓回去了。
医生劝导着陈大姐,没有人敢上前,双方僵持不下。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纤柔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纪未然耳边都寂静了,他绝望地循声望去,看到萧陌逐走到陈大姐身边。雪白的裙裾飘摇,凸显出单薄羸弱的身姿。她像一株劲风中的蒲公英,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又来一个,徐兼都觉得头皮发麻,悄声问护士萧陌逐怎么在这。
萧陌逐和陈大姐在一个班上课,她的长发扎了起来,病号服外面披着自己的白色外套,手上还拿着一副口罩。混在医生护士里很难分辨。
纪未然并不奇怪她的突然出现,这是她的梦,她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萧陌逐一手背在身后,冲他们招了招手。
保安们立即会意,紧盯着陈大姐蓄势待发。
只有纪未然,他脑海中的弦骤然绷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萧陌逐的背影。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她拉回来,但是又怕惊动她们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