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治疗
萧陌逐还是未成年,绕不开监护人。纪未然在病房里,萧广也忐忑不安地在外面待了一夜没敢走。他一边应付医生的询问,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纪未然的脸色。
此时此刻,萧广也衷心地祈祷萧陌逐没事,不然看纪未然这幅样子,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萧陌逐的主治医生名叫徐兼,三十多岁,知性干练。纪未然的外公郑汉明是她的博导,这家私立精神病院也属于纪氏集团。
徐兼显然也看出这吊诡的状况:真正做主且更关心那女孩的,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纪未然。
徐兼今天值班,看到纪未然抱着个女孩跑进急诊室,慌不择路声泪俱下的样子,她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徐兼和纪未然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也深知这位纪氏继承人的成熟稳重,年纪轻轻就有他那个知名企业家父亲的风范。
可是此刻,在输液没什么效果后,徐兼提出无抽搐电休克治疗(mect),她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无助与担忧的神情,和她见过的许多病患家属一模一样。
纪未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普通人对于电休克这个词,都会有些不好的联想。
“mect副作用不大,是非常普遍正常的一种疗法。”徐兼显然遇到过无数对mect有顾虑和质疑的人,非常熟练地向他解释劝导。
“她的症状很严重,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只能依靠食管和导尿管,你要她一直像个植物人这样生活吗?”
纪未然在大学时曾加入过心理协会,在精神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对这些诊疗有些了解。
所谓的副作用不大,只是相对于萧陌逐现在这种状态来说的。
思维能力和注意力下降,记忆减退甚至失忆都有可能发生。
虽然许多研究显示这些副作用是可逆的,但恢复缓慢,因人而异,恢复过程中的挫败感也很痛苦。
谁也不能保证她会出现什么情况。
纪未然看着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萧陌逐,再一次体会到刻骨铭心的绝望。
她好像已经走到了一种无路可走的绝境,往前一步是死,退后一步也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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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纪未然的人,都会盛赞他的情商。可很少有人知道,所谓情商,其实全靠理智。他能清晰判断觉察别人的情绪,循循善诱,却并不会过分卷入。
此时此刻,纪未然独自待在病床前,握着萧陌逐苍白冰凉的手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越发漫过全身,将他淹没。
纪未然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想起一句诗。
眼睛在为她下雨,心却在为她打伞。
“医生说你现在是有意识的,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对吗?”
纪未然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微颤:“萧陌逐,给我一点反应好不好,只要一点,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受电休克治疗?”
萧陌逐知道mect,但是从来没做过,总觉得对身体伤害很大。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愿不愿意重要吗?她现在连眨眼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只要你能睁开眼,我们可以用其他温和的疗法。”
纪未然仔细凝视萧陌逐的脸,她还是任何反应都没有。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没关系。”纪未然抚着她的头发,温柔说道:“医生和我说,你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无动于衷。你的内心正在用尽全力和那条束缚你的恶龙抗争。不要着急萧陌逐,我们都会全力帮助你,会好起来的。”
“你做了mect后,一定要记得我啊。”纪未然顿了顿,又说:“算了,还是都忘掉吧。你现在关于我的记忆也不多,如果大部分都是痛苦的,连我一起忘了也没关系。”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一定给你一个全新的,只有美好的记忆。”
萧陌逐禁食水八小时后,被推进了诊疗室。
这是私立医院,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人满为患,但每天推进推出诊疗室的病人依旧如流水般不断。
mect室最为繁忙,几乎所有病人都做过,萧陌逐不是最严重的,也不是最惨痛的。
萧陌逐能感受到眼皮上刺目的光亮,听到身旁医护人员窸窣的脚步和轻语,还有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别紧张。”徐兼在旁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萧陌逐像块烂肉似的,任他们摆弄、扎针,冰冷的电极贴上太阳穴有些刺痛。
她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到,她的手臂一定都被扎烂了吧。可无论她是恐惧,还是疼痛,都无法表现出来,只能独自忍受。
那个声音说,mect可能会造成失忆。
真的可以忘掉吗?
萧陌逐以前也幻想过,如果失去所有记忆,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呢?
但是她知道她的病在于生理,缺乏那些产生快感的神经递质和激素,和那些记忆没什么关系。
即使记忆可以消除,但快乐与活力总是稍纵即逝,只能靠药物稳定,这才最令人绝望。
麻药还没起效的几分钟里,萧陌逐努力在浆糊一样的脑海中蹒跚前行,回想着有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记忆。
可是她的思维实在太沉重,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萧陌逐出来后,纪未然依旧在病房陪护,他几乎整日整夜没合眼,不知疲倦地守在床边看着她。
萧陌逐紧闭着眼,和推进去时没什么区别,只是胳膊上又多了几个针眼。
理智上,纪未然知道一次全麻对身体没什么危害。
可是她才十七岁。
上天给了她一个健全的身体,却还是要她遭受这么多痛楚。
徐兼暂定先做八次mect,后天就要做第二次。纪未然看着萧陌逐青紫一片的手臂,忍不住想,这么细的胳膊,还能找着下针的地方吗?
他拧了块热毛巾给萧陌逐敷着,轻缓按揉。
她嘴唇干裂,看起来很渴。现在还不能喝水,纪未然就用棉签沾点水涂在她的唇上。
月光洒落进来,朦胧罩在少女乌亮柔顺的长发和素净苍白的脸上,像一幅定格的画,静谧而空灵。她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卷翘的睫毛上仿佛挂着一个个脆弱易碎的梦,不知何时会醒来。
也不知道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