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木僵
一辆黑色轿车从黑夜里疾驰而来，刹车声刺耳。孙翠萍来萧家时开的大门还没关上，雪亮车灯照进来，照亮院子里的混乱。
萧广拉开萧薇薇，正要打萧陌逐，却被车灯刺了一下。他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踹倒在地。
萧广惊怒地看着那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人，他穿着黑色大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一身寒气与怒意，压迫感极强。
萧薇薇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纪先生？！”
纪未然没想到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那次亲耳听到噩耗，看着世界被淹没，他以为已经足够绝望，但原来最痛苦的是亲眼目睹她遭遇的一切。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没时间理会他们，纪未然把还在应激挣扎的萧陌逐紧紧摁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冲出萧家，让司机开去医院。
“萧陌逐！”纪未然捧着她的脸，用力一遍遍喊她的名字，试图让她清醒。
她整个人很冰，甚至有些僵硬，让他不敢相信真的把她救回来了。
萧陌逐双眼失焦，直直看着前方，满脸泪水和尘泥，纪未然颤抖着给她擦干净。
怀中的身体开始在发烫，湿发一缕缕贴在身上，白色睡裙褶皱脏污。
纪未然泪如雨落，手足无措地把暖气开到最大，然后用干毛巾把萧陌逐包裹起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萧陌逐闭上了眼，仿佛放弃所有抵抗。她脸上有病态的红晕，嘴唇却蒙着死灰。
她神色平静，温柔，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并不阴郁。在清凌凌的月光下，仿佛误入人间的天使，茫然不知归处。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过世界沉入深海，纪未然绝对无法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已经彻底失去所有希望，坚定怀着赴死的决心，并且即将付诸行动的人。
纪未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上有点湿濡，定睛一看，萧陌逐左臂有一道划痕在流血，落在雪白的毛巾上，像一抹染血的月光。
这是刚刚被他们弄的？还是她自己……
纪未然死死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眼泪一滴滴从通红的眼眶中落下。
他忽然想起现实里出车祸前，他还问过萧陌逐手上为什么会有疤。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也不记得了。女生嘛，身上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小伤口。”
脑海里浮现现实中的萧陌逐，她笑得像一直没心没肺一样，和眼前这个枯淡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逝去的女孩判若两人。
这个家伙，到底是有一颗怎样的心，才能够那么轻描淡写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
心像被一刀刀剜开一样抽痛着。
车上有急救箱，纪未然简单给她清理了伤口。
很快到了医院，萧陌逐依然昏迷着。抱她下车的时候，纪未然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萧陌逐整个身子像僵住了一样，肌肉紧张。即使他把她抱起来，她的手也不会自然垂落，姿势还保持不变。
一系列检查下来，确认是抑郁性木僵，重度抑郁时出现的极端情况。人看起来是昏迷的，其实还有意识，能感觉到外界，只是动不了。
纪未然没想到，即使他把她从死路上硬生生拦下来，也依然救不了一颗向死的心。
先是输液治疗，纪未然站在病房外，萧广和萧薇薇梁斟也都跟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纪先生怎么会突然到他们家，怎么会认识萧陌逐？
纪未然无从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只是再次询问萧广今天发生了什么。
和之前一样，他们无非是指责萧陌逐偷东西、精神不正常，哦，还有小学一年级气死了梁斟她爸……然而，他们最终都在纪未然冷得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下，不敢再出声。
和他一贯的温和平易，还有刚刚带走萧陌逐时的痛心急切，对比鲜明。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出现在她面前。”纪未然努力维持着冷静的口吻，“更不希望这些话再让任何人听到。”
“可是——”萧薇薇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被父母拉住了。
护士给萧陌逐清理好，确认她状况稳定后，纪未然就没心思理他们了，独自待在病房里。
他坐在床前看着萧陌逐，不知道她现在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床头暖色灯光笼罩，她睡颜恬淡，退了烧，脸上红晕褪去，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纪未然甚至不敢触碰她，生怕一碰就碎了。
“萧陌逐，医生说你的意识是清醒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黑暗中，萧陌逐听到一个遥远的男人的声音，不知道从何方传来，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低声说，“萧陌逐，你还记得我吗？我回来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
她又幻听了吧。
萧陌逐以前也发生过亚木僵症状，上次在伦敦时就是这样。只是从来没这么严重过，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呼吸都觉得累。
她知道，她心里有条无形的恶龙。一直以来，萧陌逐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它一点一点拖入深海蚕食。
她透过水面起伏的波浪，看到人们在岸边嬉戏。
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笑脸，窒息的她无法理解他们的快乐，更无法开口呼救。
萧陌逐知道终有一日，她会被全部吞噬，同化，和海底的黑暗一同长眠。这个等待的过程在缓慢地凌迟着她。
现在，她终于动都不能动，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生命的余晖消逝。
她才十七啊，不是七十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纪未然在病房守了整整一夜，看着她输完一瓶又一瓶水，还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萧陌逐已经两天没进食了，血压血糖都很低，只能进行鼻饲。
纪未然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被护士用细软的胶管导进鼻腔时，眼角渗出一点泪光。
心碎到无以复加，他宁愿她是没有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