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苏醒
四个小时过去，萧陌逐还是没醒。纪未然一直在反复询问医生。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不理智，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当中，但是他无法自控。
徐兼很无奈，只劝纪未然去休息，他眼里全是血丝。
可他怎么睡得着。
所幸，萧陌逐很快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纪未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亲眼目睹一朵已经凋零的花重新绽开，如同神迹恩赐。尽管，她还是很虚弱。
“萧陌逐，你还记得我吗？”纪未然紧握着她的手，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萧陌逐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对一切置若罔闻。
像一个被强行从地狱带回人间的幽灵。
除了她眼睛是睁着的以外，其他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这之后的几天里，萧陌逐一个字都没说。没有思维，没有情绪，就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发呆，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神令人害怕。
仿佛一朵枯萎的花，在等待干枯的生命慢慢消亡。
徐兼建议继续做mect，但是纪未然坚决反对，绝不能接受让萧陌逐经历那么多次麻醉。最终只能以药物为主，经颅磁刺激(rtms）辅佐治疗。
rtms较为温和，至少不用全麻，是除mect之外的首选。
萧陌逐之前断了两个月的药，要重新适应。她吃过药后，脸上终于出现点表情，痛苦的表情。
萧陌逐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抑郁停药再吃药是个无比艰难的过程，会遭遇各种副作用。
一次rtms效果就很明显，萧陌逐心境前所未有的轻盈、清晰，那种感觉很奇妙，她看着自己的灵魂缓缓从地狱升起。
但其实这是最痛苦的时刻。之前木僵状态，她没有思考的力气，不会感觉痛苦或想死。
现在她没完全好，却清醒了，念头只有一个。
满脑子疯狂叫嚣着想要死掉，仿佛生命里只余下这一件事可做。心像烂掉了一样，想吐却吐不出来。萧陌逐分不清是情绪上的痛苦，还是情绪引发了生理上的痛苦。
有药物和安定剂，萧陌逐可以入睡。但只要一睁开眼，那条恶龙就会缠着她，在她耳边反复低语：为什么还不去死？
她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坚持
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已经这么痛苦了，不可能好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她忍受这样的痛苦？
萧陌逐动不了，只有望向封住的窗户，无数次地在脑海中想象跳下去的场景，才能稍微感到轻松一点。
她现在可以进食，只是需要人喂，咀嚼吞咽缓慢，只能吃流食。胃口也不行，一顿最多吃半碗粥。
排泄也恢复正常，但她没办法下床，只能请护工照料。
很没有尊严，萧陌逐想。
她不太记得入院前后的事了，猜想自己可能是复发，一定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才会被送到这里。
都这样了，还救她干嘛呢，他们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吗？
她就是一滩烂泥，毫无价值谁都扶不起来的烂泥，只会把试图救她的人也拖入深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梦境安排，纪未然在职业护工人选中看到了管芸——萧陌逐现实中的生活助理，纪未然立即就敲定她了。
管芸对这类患者挺有经验，照顾萧陌逐的同时还会很温柔地和她说话，即使没有回应。
纪未然看着萧陌逐，忍不住想，她的世界是不是又在下着暴雨，沉入海底，到处都印满那些绝望的话语。
他知道她在跟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的病魔抗争，但即使他就在她身边，也什么都做不到。
萧陌逐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了许多天，纪未然不忍细数。随着疗程推进，她总算可以稍稍感知到外界了。
纪未然想和她多说说话，可是一坐在病床前，萧陌逐就闭上眼睛。
他推了所有应酬，也不闲着，每天除了做饭，就是看相关的心理书籍和文献，还旁敲侧击地和外公讨论过。
纪未然做事一贯很认真，更别说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和萧陌逐一起面对这个病，哪怕治不好，哪怕她一辈子都这样，他也会陪着。
中午的时候，纪未然做好饭想喂她吃，结果萧陌逐看见他，又把眼睛闭上。
纪未然逐渐发现不对。
她好像是在针对他？？
是他的错觉吗？
纪未然不敢相信，他悄悄试了很多次，进出病房时观察萧陌逐的反应，结果悲剧地确定——她就是在针对他！
管芸给她喂饭，她能乖巧地吃，但一看到纪未然来，她立即就不吃了，闭眼躺在床上装死。
她知不知道她喝的鸡汤是他亲手辛辛苦苦熬了很久的？
纪未然还特地去问了徐兼，徐兼问他:“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半个月前。”
徐兼说:“mect一般会让人忘记最近的事，而且大部分患者很快就能恢复。她现在这个表现，应该是记得你的。”
这才是纪未然最无法理解的，既然记得他，为什么这么回避他？
“萧陌逐，”纪未然坐在病床边，严肃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我吗？”
她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反应。
明明他进来前她还睁着眼在发呆！
纪未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想明白什么。
“你是不是怪我救了你？怪我让你做电休克治疗？”
还是没有反应。
纪未然知道她不会回答，但是没关系，他可以一直自说自话，只要她听着就好。
沉默了一会，纪未然叹了口气，低声问她:“很难受吗？”
他看着萧陌逐淤青的手背，心理问题会带来一系列身体问题。因为心情极度压抑、作息紊乱加上长期吃药，萧陌逐的肝肾功能不好，凝血功能也不好，这些淤青天天热敷按摩都消不下去。
一定很疼，弄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呢？
可是她连哭都没办法哭出来，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经历着什么。
“萧陌逐，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你已经听过很多，也许已经厌烦不想再听，根本无法相信。我知道，和你真正遭受的痛苦比起来，任何话都苍白无力，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有用。”
纪未然忍住哽咽，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尽了。他握着她的手，企图能给她一些力量。
“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你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一定要坚持下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