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调虎
近日边境总是不十分太平,先是瘟疫肆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定下来,后又屡遭蛮人挑衅,弄得士兵们皆疲于应对,苦不堪言。
为了鼓舞士气,有大臣提议,由朝廷派遣一位皇族宗亲,带着粮草冬衣去边境进行抚恤,一来展示皇恩浩荡,二来也正好在入冬前送去补给。
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例可引,又合情合理,自然很快就定了下来。然而这趟差事指派谁去却成了首要问题。
皇帝虽没有明说,但心底还是希望太子能够亲自去,一路上既可以体察民情,增长见识,又可以在边境收揽人心,稳定军情。
他的这一番计较孟予暾也能够猜到八分,却仍不愿主动请缨。
且不说边境遥远,行进途中哪怕身边的人服侍得再细致周到,也断没有在京城安逸。就说这军需到了谁手上都是个烫手山芋,不仅没有什么油水可刮,还得拼了命地守着护着。若平安到了边境,自然一切好说;但凡出了什么差错,这头份责任必定得落在他这个随行太子身上。即便真的一路顺利交了差,也不见得能落下什么功劳,最多不过是宫里几句褒奖罢了。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孟予暾躲都来不及,哪里还能迎上去呢。
眼看着议了几日都没有结果,皇帝也失了耐性,降下明谕,今日一定要把人选定下来。
“启奏陛下,臣以为可以让秦王前去。”常在皇帝身旁侍候的一个三品文官突然出列,声音在大殿里回旋几圈,钻进了每个人的耳里。
他是众所周知的太子门人,在皇帝的默许下,与孟予暾往来几乎全无避讳,自然知道孟予暾在此事上的态度,急得没事就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转磨。后来还是府上的一个幕僚给出了个主意,让他把秦王推出来,不管最后成是不成,他也算是为君分忧,试过一次了,太子心里必定是熨贴的。
原本他还想着再琢磨琢磨,却没料到皇帝逼得这样紧,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话才出口,他就意料之中地听到不少大臣都私语起来。
实在是秦王不肖其父,虽少年时也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如今却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从不曾担当过什么大事,又哪里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记起他来。
可话又说回来,太子乃是储君,不宜轻出京城;二皇子领了庶务,如今还不知道在那个县道里窝着呢;其余皇子皆还年幼。唯独剩个秦王,身份尊贵,又最是空闲,倒真是个好人选。
施恩么,又不是打仗,会不会办事有什么要紧,左右只要他去露个面,说几句好听话,也就成了。
“秦王?”龙椅上的孟元鸿不辨喜怒地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神扫过朝堂上的一个空缺。
今日秦王称病,并未上朝。
左右一个无心政事的浪荡亲王比一个心系家国的贤王之后好得多,孟元鸿也懒得去计较这个病究竟是真是假。
“启奏陛下,”又是一个大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臣也以为秦王可行!”
这位老大人在孟予祯的父亲手下做事做了很多年,即便是原来的贤王早已仙去,他也盼着孟予祯能够继承其父的风姿。谁曾想,这么些年过去,孟予祯身上除了个亲王的名头,再无一官半职,竟什么政务也没参与。
如今既然有人提了个头,老大人当然要努力地为孟予祯将活揽过来。其他与其有相同心思的贤王故人也陆陆续续地出列。
这些人的身份用意昭然若揭,孟元鸿却不好驳回。
孟予祯不思进取,那是他的扶不上墙。可若是由自己出面否决派给他的差事,就难免让人疑心自己这个做叔叔的有意要打压侄儿了。
孟元鸿不禁开始在心底埋怨起太子的不争气与短视,可转念一想,这事对于太子来说是有增益不错,但对于孟予祯一个闲散王爷而言,不过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让这个骄纵的侄子出去吃吃苦,说不定回来还能少给自己惹点事。
“既然众卿皆以为秦王可当此任,那便定秦王吧。”孟元鸿说罢,就让小太监宣了退朝。
早就料到结果的林轩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离开。
今日这几位出头的大人与他都没什么往来,唯独那位三品文官的幕僚是他早早安排好的人。一字一句的撩拨早就写得清楚明白,递到幕僚的手上,为整件事情扔下了一颗火星。
很快,宫里的圣旨下到了秦王府,孟予祯跪接后在王靖的安抚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在回了书房之后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这是东宫里的那位走不动道了?”
太后听此消息后,虽然十分心疼孙儿,但圣旨已下,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天五次地往秦王府送东西,还派了两个可心的丫头跟去随身服侍。
再等到林薇之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又是几日后,孟予祯已出城门时了。
这事透着蹊跷,因着在上一世,明明是太子去的边境,宫里还特意改了几日,定在太子回城之后成亲,必定是错不了的。可这一世怎么就变成孟予祯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林薇之也懒得再瞎费工夫,正巧正主不在城中,那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岂不是更加方便?最好赶在秦王回京之前就将消息捅到宫里去,若是太后真的有意成全小孙子,必定会在中秋那夜赐婚,等到秦王回宫,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前个儿立秋,天气也算是凉爽了些,总算有人愿意到屋外随性走走了。
林薇之将盈儿唤进房里,吩咐道:“这几日天气不错,你去问问张、宋、刘、李四位大人的小姐们明日有没有空闲,我们一起去游湖。尤其是宋家小姐,务必要请到她,她若是不得空,便请她另说个时候。”
流言传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人听听当事人的想法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知道林薇之目的不纯,一连几天都是日丽风清,偏巧她约的这一日从一早起就阴阴沉沉,不一会便下起了小雨。
可即便是天公不作美,这些贵小姐们的兴致也丝毫不减,早早地就在湖边包下了个茶坊,就等着林薇之来,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些日子的流言打听清楚。
前些日子有个平素里常与孟予祯交好的公子瞧着他心情不错,便有意试探问说:“殿下可知安义候家的平宣郡主?”
孟予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人不死心,干笑几声自我解嘲后又说:“算了算了,我这人心里藏不住话,可就直说了,殿下您别怪罪。前些日子听人闲唠嗑,还说起您与平宣郡主呢。”
“说我俩?”孟予祯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奇怪地侧过了头,“说我俩什么?”
他自己是奇怪自己和那位平宣郡主就见过两面,怎么会被放在一起供人点评。那位缺心眼的公子却当真以为他是好奇内容,一时间有了种偷窥了别人心事的羞愧感,扭捏半天,才含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说的自然是您这位君子如何去求得美人芳心啊。”
孟予祯听了怔了怔,随后又自顾自地品酒赏戏起来,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他的风流传言没有千条也有百条,若样样都管,哪还能得安生。可这番反应着落在旁人眼里却实在耐人寻味,千人便有千番理解。到底也没人敢去提第二次。
既然从秦王处寻不到路,众人便又将眼光放在了林薇之处,从接到邀请开始就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此时四五个千金小姐正翘首以盼林薇之的到来。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闹得我来迟了。”林薇之从茶坊外走进来,一边笑,一边拍了拍沾在衣袖上的雨水,看到自己的客人都直愣愣地将自己盯着,便明知故问道:“都瞧着我做什么?不至于不认识了吧。”
“可不得都瞧着你,”张家小姐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起身去拉林薇之,“得瞧见究竟是谁约了咱们来,自己却迟了。”
“我这就给各位赔罪,实在对不住,路上有雨,车夫们就行得慢了些。”林薇之双手合十告饶。
“你们俩就别跟那儿聊了,薇之快过来!”刘小姐急慌慌地招手,女儿家在一起谈论些私隐本就常有,她们也就不扯那些弯弯绕绕,等林薇之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山地问:“听说前些日子,薇之你去茶肆的时候碰见秦王了?”
“啊,是。”林薇之装作不想细谈的样子,招呼着下人们上了一壶新茶。
几个小姐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透着一股“这事稳了”的兴奋。围在外面竖着耳朵听的丫鬟仆从们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流言被证实的满足感。
受刘小姐首战告捷的鼓舞,张小姐兴匆匆接着问:“秦王是特地在那里等妹妹的吗?”
“秦王那样的大忙人,哪里会……”林薇之躲避着众人的眼神,一边说话,一边端起杯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一副害羞不愿见人的模样。
这必然是真的了!众人在心中否定掉林薇之的话,主动补上了自己心底的答案。
“听闻秦王爱屋及乌,也常看薇之你爱看的那出牡丹亭呢。”李小姐说。
“牡丹亭是大师所作,又情感真挚,常得人喜爱的。秦王殿下想必也是其一吧。”林薇之言语模糊地带过。
这话看着像是在解说,实际上却将“爱屋及乌”,“秦王也爱”都认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了。
话已问到了这一步,李小姐干脆凑近了些,挑得更明,问道:“近日城中传言,说是秦王对薇之你用情颇深呢。你呢?可有意啊?”
“说什么呢!”林薇之佯怒地轻拍了一下李小姐,憋了口气在胸中,直到自己双颊开始发红发烫,这才说:“既是传言,那怎么能信。今日我来晚了,这就掺茶给各位赔罪,可别再打趣我了。”
说完,她果真端起茶壶,为几位小姐一一将茶水添满。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小姐是太后的表侄女,一直以大家闺秀自居,方才不愿意加入众人的围攻,此时也没办法端坐着受了这杯茶,只能站起身来道谢,却不防碰到茶壶上,茶水荡出来,撒了林薇之一身。
“对不住。”宋小姐连忙拿了手帕帮着林薇之简单的擦拭,因隔得近了,林薇之身上的配饰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盈儿忙几步上前来,接过宋小姐的手棒林薇之整理,但已经晚了。
她看得很分明,今日这位郡主的腰间常佩的杏色香囊旁还带了一块玉佩。那玉佩玲珑剔透,精致云纹中是“林薇之”三字。
这玉佩是西边进贡的佳品,月余前由皇上当着太后的面赏给秦王,她是见过的。而上次见的时候,这块玉上还没有刻上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