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后
“薇之,你腰间这块玉倒不曾见过。”宋小姐状似无意地说。
“啊……是,”林薇之指尖扫过玉佩,不动声色地用香囊遮了遮,“是近日才得的。”
“这几年已经难得找到这样的好玉了,你这是在哪儿淘换的?”宋小姐接着问。
“只要用心,什么样的玉找不到。可若是秦王殿下送的,那便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张小姐眼珠子乱转着,抢在林薇之前面答了话,还没说完,就和其他几位小姐一起捂着嘴噗嗤笑了。
唯独林薇之和宋小姐因各自怀了心事,只闷头吃茶,并不跟着起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位小姐见打探不出什么新东西,都意兴阑珊起来,三五几句话简单作别,就各自坐着马车打道回府。
林薇之闭眼靠在马车里,将身体放松下来。
她现在除了等着宫中的反应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时间被等待拉长,秋意来势汹汹,几场雨断断续续地落了几日,在枝头晃晃悠悠的枝叶便已褪尽了绿意。寒与湿交织着,在人们还未来得及更换的薄衣下肆虐,几乎无孔不入。
就是在这样灰蒙蒙的一天里,宫里来了旨意。
彼时林薇之还窝在自己的床榻上挣扎,听到前厅的丫头让她出去接旨,惊得差点没咬掉自己舌头,一阵兵荒马乱的梳洗焚香,等到了前厅时已经过了些时候。
好在宣旨的太监毕竟顾及着安义候的名号,等了这些时候,面上也没显出不愉来,还跟林薇之问候了几句,等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说:“奉太后口谕——这几日清静,明日叫安义候家的丫头来宫中给哀家瞧瞧。”
终于来了。林薇之闭上眼,扣头,领旨,一气呵成而又木然僵硬。因着接下来将会面临着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她的心中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多了几分不安,以至于母亲是如何打赏太监的,宫里的太监何时走的,竟一概不知。
当天晚上,林夫人亲自为林薇之选了一件绣了白色海棠的淡粉色衣裙,又挑选了几只精致却不张扬的钗饰,将下人打点好后执起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太后是位很慈祥的主子,极其爱护后辈,你不必紧张。况且多思无益,不如早些休息。”
林薇之总觉得母亲这话意有所指,但又想不出究竟,便懒得费神,只连声应下,不再多想。
次日一早,马车就将林薇之接进了宫,到了宫门口,又有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来迎。
这一套事宜林薇之都十分熟悉,只管低着头跟着人走,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等到了太后所居的慈宜宫外,便另有掌事的太监来接她进去,在太后的寝宫门口和孙女史低语了一句“平宣郡主到了”。
孙女史点点头,挥退太监,走至林薇之身前行了个礼:“太后一早就侯着郡主,吩咐不用通传,郡主只管跟着奴婢来就是了。”
林薇之并不托大,认真地一伏:“有劳孙大人引路了。”
孙女史微低下头,算是承了林薇之的礼,然后转身领着林薇之进屋,心中却已高看了她几分。
宫外的官小姐们多半都是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的,又不似宫中的姑娘还有条条框框束着,往往性子便要格外娇纵一些。尤其是像林薇之这般还自有品级在身的,更是自矜,能知礼已是不错,若能再添上几分谦逊,便十分难得了。
“臣女林薇之参见太后。”林薇之行了全礼,然后只管跪在地上,并不抬头。
正座上的女人一头银发,满脸皱纹,湿漉漉的眼睛虽然混浊,可任谁都不敢质疑这双眼睛的善察人心。因着只是在寝宫里接见,她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金钗,再没有其它的装饰,却已经显出旁人所难有的雍容。
“起来吧,一旁坐。”王岚略挥了挥手。
“谢太后。”直到这时林薇之才抬起头,规规矩矩地坐在王岚下手的一张椅子上。
她上一世倒是时不时到太后宫中请安,与太后虽算不上亲近,但也深感太后对于子孙的慈爱,是以如今真见了面,心中反而平静下来,甚至生出些久别重逢的兴悦。
“上次见平宣时她还养在皇后那里,就那么丁点的个子,转眼间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王岚笑着与孙女史讲,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要告诉孙女史林薇之那个时候究竟有多高。
“臣女也记得幼时是见过太后的,每每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想过来拜见,又怕搅扰了您,只能作罢。”林薇之谨慎地回道。
“我这几年也是身子不好了,是以不多见人,你有这个心就很好了。”王岚随意地罢了罢手,显然也没有把林薇之这样一板一眼的应对话放在心上。
林薇之低头一笑,并不接话,只等着王岚进入正题。
果不其然,王岚略顿了顿,紧接着就问:“我是老了,可你们底下这下小辈可得多往来,前些日子听宋家丫头说,你们一起去游湖来着?”
“是,原本是臣女邀了宋家姐姐出去,结果日子选得不好,倒是下起雨了。”林薇之老老实实答道。
“晴有晴的趣儿,雨有雨的趣儿,这都是不打紧的。倒是听说你得了块好玉,不知道今日带了没,也好让我打打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东西,竟让宋丫头都上了心。”
“太后……”林薇之装作为难的样子,嗫嚅道。
“怎么?”王岚轻声问,虽未见任何怒意,却已使人感觉到威压。
“不敢。”林薇之忙起身跪下,解了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
王岚看着躺在手心的玉佩,枯瘦的手拂过玉上的每一寸刻印,然后像是吐出了一口气一般地说:“这玉是前些日子皇帝让觉悟和尚开了光,当着哀家的面赐给秦王的,意在保佑他平安多福。如今上面却刻了旁人的名字,怕是不吉啊。”
林薇之话还没听完,就忙一脑袋扣到了地上。
她原先只知这玉是御赐,却并不知道这东西还是个大师加持过的平安符。这样一来,原先想好的什么海誓山盟,以玉定情就全做不得数了。以秦王的身份,若要找一定情之物,什么样的东西找不到,何故选个自己的平安符,平白折损自己的福气。与其说是定情,不如说是永诀,怕还更令人相信。
“他将这玉予你时,可曾说过什么?”王岚看向伏跪在地上的林薇之问道。
林薇之在心中大骂孟予祯不靠谱,什么东西都敢乱认。她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想着怎么才能自圆其说,但由于刚才“永诀”的念头太强烈,旁的什么都想不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敢欺瞒太后,殿下说他与臣女无缘,但愿以此玉的福分相伴臣女。”
既然外面那些大臣都对皇帝有意让自己嫁给太子这件事心中有数,太后和秦王必定不会一无所知。林薇之虽然并不认为孟予祯是个能对自己喜欢之物轻易放手的人,但她还是尽力在言语间透露出些“无奈分开”的苗头,信与不信,全在王岚了。
王岚听了,久久没有回应,过了会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多大的事儿,这孩子怎么就爱自个跟自个较劲。”
林薇之不知道她的意思,因此仍不敢轻举妄动。
“起来吧,坐。”王岚转换了口气说。
“谢太后。”林薇之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全是汗。
“这玉佩哀家很喜欢,先留我这儿一些日子吧。”王岚轻描淡写地说。
“是。”林薇之不敢反驳,但心中却十分疑惑。若是太后相信自己,那就应该将玉佩还回来,再讲几句贴心话;若是太后不相信自己,那便应该严厉呵斥,哪里有将玉佩扣下的道理。
不多时,王岚便称自己累了,派人将林薇之送出了宫门。
直到回府的时候,林薇之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再提不起力气来。她在床上躺了几天,闲来没事也会想想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没有结果。
中秋之日就这样步步逼近,是福是祸都会在那日揭示,林薇之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她甚至觉得就算中秋之夜被指给太子,自己也能淡定地扣头谢恩,然后再另觅他法,虽然她抓破头也不知道这个“他法”究竟是什么。
照着常例,中秋之夜依旧是林轩去前殿和大臣们庆贺,林薇之跟着母亲到后宫里与其他夫人小姐们在一块。
满天都是祈福所用的天灯,倒是衬得星星都失了颜色,只剩一轮圆月高悬。
林薇之看着母亲被人围着,只得一个人坐在一旁等着开席。
一刻钟后,太监来报,说是皇后到了。
林薇之心中骤然冷了半截。
按常理说,这样场合太后是应该出席的。但王岚喜静,不理宫事,是以不常出来。只是今日不同,若太后真有心赐婚,必定会到场才是。
命数已定。林薇之如同木人一般跟着行了礼,然后沉默地吃着菜,等候着悬在自己头上的刀落下。只要赐婚的旨意一宣,她就又回到了命运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