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 173 章
夜色深深, 屋檐下的灯笼一点点淡黄的光照在地上，晕黄的影子把那一块汉白玉台阶照得有些模糊，地上有两块黄色的斑点, 两个宫女站在坤宁宫的门口, 正在小声交谈。
“都亥时了, 皇上今日还会不会来娘娘这边？”
一个宫女探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来路, 叹息了一声：“皇上对咱们娘娘……好像不怎么样啊，可贵妃娘娘依旧是独得宠爱。”
“胡嘬些什么呢,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 皇上可都是会来坤宁宫安寝的。”另外一个揪住她的衣袖：“休得胡言乱语, 你才进宫不过两个月，还不知道规矩，但是你需得知道要闭住自己的嘴才能活得长久。”
那个宫女被她这般一说, 唬得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说。
宫门口再也没有交谈声，就听着草丛里有小虫子在低低的吟唱, 为这盛春的夜晚增添了一番别样的韵味。
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几点淡淡的灯影在不远处晃动, 两个宫女赶忙挺直了背, 站得端端正正。
“皇上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宫女赶紧将大门推开，然后匍匐于地, 眼睛盯住了青石地面不敢抬头看从软轿上下来的永明帝。
明黄色的长袍下摆擦着青石地砖过去, 脚步声好像踩在人的心里, 一点点的踩过来，又一点点的踩着出去，两个宫女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 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爬了起来。
寝殿里，皇后娘娘让宫人替她卸了妆容，解散头发，披在肩膀上的黑色长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宫女们正抓着那些白发替她拔掉。
“算了，”皇后娘娘摆了摆手：“拔也拔不干净了，就让它们白了罢。”
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头发自然也会变白，拔去白发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看了一眼摆在梳妆台上的镜子，这面黄金镶边嵌七彩宝石的铜镜是她的陪嫁，已经陪她有好几十年了，铜镜的面依旧磨得光光，照出的人影清清楚楚。
铜镜里的那张脸从十八芳华到现在不断的在变化，当年的她也是花朵儿一般，永明帝掀开盖头之时也有过欢喜与赞赏，而如今看着这张脸，已经不再年轻，眼角边有了细细的皱纹，嘴角的纹路也清晰起来。
她这一辈子经历了不少事情，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然而现在她却对于这看似沉寂的后宫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皇后娘娘姓郭，乃是太傅的孙女，出身高贵又知书达理，十八岁时被太后娘娘一道懿旨定给了当时的安王为皇子妃。
安王便是现在的永明帝，他的母妃只是一个低等嫔妃，在宫里很不受重视，成亲一年后便被皇上贬斥离京，安王妃跟着夫君一路颠沛流离到了封地，心里只巴望能在封地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好。
那时候皇子们夺位之争非常激烈，而安王还只是一个边缘化的皇子，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兄弟们夺皇位的事情会波及到自己，每次只要宫里来人便紧张得很，生怕是父皇赐下毒酒。
在封地一呆便是两年，有一日忽然来了圣旨，宣他回京入主东宫。
安王与安王妃完全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听到内侍宣读完圣旨，安王都不敢起身接旨，总疑心的他的兄弟们暗地里设的计策，他一出封地就会被弓箭手射杀，还是安王妃扶着他站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若是有人诚心想陷害咱们，出去也是死，到这里也是死，不如出去看看，万一圣旨是真的，那妾身便要恭喜王爷。”
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真的，京城里夺位之争已经尘埃落定，几个争位的皇子非死即残，另外还有两个病重得没办法继承大统，皇上想起了远在封地的安王，故此下旨将他召回京城，还立他为太子。
安王妃变成了太子妃，没几年永明帝即位，感念太子妃的追随扶持，永明帝封她为皇后，不管如何宠爱薛贵妃，也没有起过动皇后之位的心思。
虽然她贵为皇后，可她的心里还是有不少遗憾，如果可以，时光一直停留在封地那个时候，她与安王夫妻恩爱，虽然也有姬妾，可没有像薛贵妃这般得宠的，一个月里有二十日安王都宿在她的房间，夫妻两人坐在床上谈些知心话，无所不谈。
而现在呢，永明帝除了初一十五固定要来坤宁宫，其余的时候都给了别的女人，与她说话也不似以前，她渐渐看不懂他。
尤其这两年，自从永明帝信奉道教开始，夫妻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她对于永明帝的兴趣爱好完全跟不上，只知道他封了京城三清观的观主为国师，经常召他进宫讲道，而且在后宫建了个小小道观，经常在里边亲自炼丹。
永明帝沉迷道教，召嫔妃侍寝的次数少了很多，彤史那本记载的册子里，皇上每月去交趾宫也就四五回，另外召妃嫔侍寝不过三四次。
郭皇后又喜又忧。
欢喜的是老对手薛贵妃现在宠幸也渐渐的少了，担忧的是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身子出了问题，这次数居然减少了这么多。
侍奉在郭皇后身边的长喜姑姑看了一眼漏刻，低声道：“娘娘，都亥时了，也不知道皇上今晚会不会过来。”
郭皇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用疲乏的声音道：“来便来了，不来便不来，本宫也没这个指望皇上非得过来。”
虽说永明帝每月总要在坤宁宫呆两个晚上，可那真是睡觉，基本没有什么动静，夫妻俩盖着被子聊一会儿天，永明帝便沉沉睡去，时不时还传来阵阵鼾声，惹得郭皇后辗转难眠。
主仆两人的话音刚落，就听着外边有人尖声细气道：“皇上驾到。”
众人赶紧跪下来迎接圣驾，唯有郭皇后站在屋子中央，静静的看着缓缓走近的永明帝。
“梓童还未歇息？”永明帝伸手将她胸前几绺头发拨到了后边：“是在等朕不成？以后你不必等，只管先睡便是，朕自然会来，这两晚是给梓童的，谁也夺不走。”
郭皇后欠了欠身：“多谢皇上体谅。”
永明帝凝视着她：“梓童，这两年你好像多了些白发。”
忍住鼻子酸酸的感觉，郭皇后低声答道：“皇上，年纪来了自然会有白发，谁也抗拒不了。”
“不，能抗拒的，你看国师便知，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可瞧着还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全是因着修道而能保持这般容颜，若是朕早些修道，身子便会更康健些。梓童，等我大丹成了之后，我与梓童每人服一颗，定能长生不老。”
郭皇后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
皇上居然相信有长生不老的丹药！
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呢，若是那般轻易便能炼成这种丹药，那就轮不到他来坐这个皇上之位了。
大丹炼成分一颗给她？这还真是牵挂她呢，可她宁可皇上拿这丹药给薛贵妃去服用——谁知道那丹药会不会是毒药，史书上曾有记载前朝皇上就有吃丹药以后身亡。
见着郭皇后身子发颤，永明帝露出了笑容：“梓童，你不要不相信，朕定会炼成的。”
郭皇后只能低头道贺：“皇上乃是天选之人，得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能炼出仙丹也不足为奇。”
永明帝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梓童，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罢。”
“皇上，今日臣妾有一事相求。”
犹豫片刻，郭皇后还是将薛贵妃为燕王求娶顾得欢的事情说了出来：“皇上，那位顾小姐便是赛诗会状元，做《春江花月夜》的那位小姐。”
“哦，是她啊。”
永明帝兴致勃勃：“朕还记得她写的几句诗，果然写得不错。”
“是的，元贞章德皇后过世前也提到过若是后世有人写《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必定要厚待于她，这还是皇上您亲口告诉我的。”郭皇后小心翼翼的望向永明帝：“现儿顾小姐不愿嫁燕王，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嫁，是不是？”
郭皇后一直担心薛贵妃会跑去永明帝面前求情，到时候圣旨下了这事情便不好办了，故此趁着今日三月初一永明帝会在坤宁宫歇息，先行与永明帝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那位顾小姐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今晚永明帝兴致不错，笑眯眯道：“既然她不愿意，那我们也不强求，大周这么多高门贵女，谁不想嫁燕王？让他再去挑一个貌美又有才德的便是。”
郭皇后一怔，皇上素日里称呼燕王都是“柘儿”，为何今晚却改口了？
这个称呼显然比“柘儿”要生疏不少，也不知道是否燕王有什么事情做错，让永明帝不欢喜到居然改口喊他燕王。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薛贵妃那边出了事，郭皇后心里还是痛快的，她徐徐舒了一口气，低头应答：“皇上说的对，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没必要去勉强顾小姐，到时候还请皇上为燕王挑一个王妃。”
“此乃内宫之事，朕如何能去管这些？”永明帝摆了摆手：“梓童，这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为皇上分忧解难，乃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何必客气。”
一颗石头落了地，郭皇后心情特别好：“皇上，臣妾伺候你脱衣裳罢。”
永明帝点了点头，张开双臂，郭皇后弯下腰解开他的暗扣，她闻到了永明帝身上传来的一种奇怪的气息。
那是朱砂和硫磺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