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往生女
如同非洲草原上的水牛群，明知河里危机四伏，但仍然要在迁徙的季节成群结队地淌过大河。
湍急的河水对岸，挤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推搡着，争先恐后地跃入河中。
有些被河流冲走，有些则夹在人堆里，能往前扑腾一段距离。
这样荒诞又诡异的景象映入眼帘，程淼只感觉脊柱发寒，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瞬。
这究竟是哪里？！
正当程淼蹲下身来，防止对岸那群似人非人的东西看到她时，耳朵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淼！程淼！这里！”
“泷泗？”程淼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条银白的蛟龙正飘浮在半空中，身体距白花不过毫厘，银白的身躯与花朵融为一体，若不是有声音指引着她，谁也分辨不出来。
程淼支起身子又瞥了一眼大河的方向，已经有“人”踩着同伴的身体来到河中心了，如此下去，他们上岸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对岸的“人”简直多到望不见尽头。
程淼在花丛里扒拉着，很快便来到了泷泗身处的地方，“你怎么会突然神魂离体，还跑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泷泗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双眼亮晶晶地看她，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成功了！我是不是痊愈了？！”
“……”程淼无奈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太好了！！”
泷泗霎时浮现出笑容，小小的蛟龙高兴地在花上翻了好几个跟斗。
程淼也为他高兴，唇角牵起一抹微笑。
但紧接着她就回想起两人现在的处境，于是脸色一变。
催促着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们再不出去，身体就要被孤魂野鬼给占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闻言，泷泗这才吟哦两声，两只爪子抬手一指对岸，“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吗？”
“我知道还问你？别卖关子。”程淼两眼一翻。
“咳，好吧，你应该也是被湖底的往生女收进来的吧？”
“往生女？”
泷泗点了点头，“嗯，我们蛟龙族的古籍里有记载的，往生女，天地之灵魄，以魂养灵者……”
“顾名思义就是送人魂魄往生的人，是一类修炼得道的灵魄精怪。
“它们与灵兽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不过一开始它们只是天地中一道诞生了灵识的五行灵气，大多出现在灵气环境十分优越的地方，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积累才能成为有实体的灵魄。
“不过它们的修行方式与我们不同，它们需要吸收大量人类的魂魄才能化形，为了减少消耗，它们会使用诱骗的方式。
“人类神话传说里轮回转世的观念深入人心，给它们提供了天然的诱骗方式。
“所以被我们称为往生女，或是往生子。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这只往生女存放魂魄的小秘境中了，你也可以把这里当做她的识海。
“等她什么时候将这里所有的魂魄都吸收吞噬了，她也就彻底化形了，就看这数量，少说也是七星灵修。”
听罢，程淼叹了口气，颇为怜悯地望了一眼河对岸还在一个接一个跳进河水里的人。
她摇了摇头，“别管这些了，咱们得想办法出去啊。”
若是如泷泗所说，这里的一切都存在于往生女的识海中，那他们能不能出去，还真是只能看识海主人的一个念头了。
而他们现在只是神魂，与那些被诱骗进来的魂魄本质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她们的神魂更强韧而已。
既然往生女的修炼依靠的是魂魄力量，那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们这两个十全大补丸。
搞不懂，泷泗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出去不难，你想想咱们为什么会直接掉进这片花田中，而不是对岸？”
程淼对此也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对往生女来说都不过是食物罢了，应该不至于区别对待。
她又看一眼有些瞎嘚瑟的泷泗，合了他的意，谦虚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泷老师？”
这一声老师，可把泷泗叫的尾巴尖儿都勾起来了。
他笑了两声，两只短短的前爪交叉抱着胸，还拿乔起来了。
所幸他还算有点眼力劲儿，看着程淼越来越黑的脸色，得意了两秒就立刻揭秘了。
“因为咱们两人的神魂强度，那位往生女消化不了。你来的时候发现了吧，她只有一个脑袋，说明她是百年内诞生的灵魄，刚刚踏上化形之路不久。
“咱们都是四星灵修，我身为蛟龙，天生神魂就比人类强出一截，而你……”泷泗上下扫了眼程淼。
“你们灵医的神魂都这么变态吗？比我还厚实。”
程淼眼神一飘，厚着脸皮应了下来，“嗯，没错。不然怎么给你治疗呢？”
泷泗也没太纠结，“所以咱们是她消化不了的食物，所以直接就到了这一边，还记得我说过往生女会用轮回之类的观念诱骗人类魂魄吗？其实这也不全是诱骗。
“这只往生女显然就是借了忘川河、彼岸花的典故，咱们身处的地方就是彼岸了，所以那些魂魄才奋不顾身地想要过来。
“在这个过程里，忘川河就会吸收这些魂魄的力量，因此大多数魂魄是过不来的。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么大量的魂魄在水里垫着，总有幸运的家伙能过来，抵达彼岸。
“这个时候，往生女就要按照约定，送这个人轮回转世。但世界上是没有轮回转世这回事的，往生女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这个魂魄随便塞到哪个人的尸体里，再抹掉记忆，就算转世了。”
程淼听得嘴角一抽，“这……也太草率了吧。”
“对啊，毕竟不是真的。”泷泗跟着点了下头。
“咱们进来，只要帮往生女送两个魂魄转世就行了。往生女在彻底化形之前无法轻易移动，要想完成这个约定只能靠运气。
“古籍记载上，就经常有灵修以神魂体验万物，漫游天地时，不小心被往生女吸走的。这个方法是最容易脱离的办法，就是要等。毕竟能达成前置条件的魂魄是少数。”
“这样么……”程淼又瞄了一眼河岸，靠近白花这一边的河水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她问道：“若是被卷进来的灵修神魂不知道这个办法呢？”
泷泗两只爪子一摊，“强者自然能打破这里，甚至根本就不会被拉进来。而弱者……就只能看自己造化了。若是一直出不去，往生女迟早也会吞吃掉他们的。”
“好吧……”
程淼撑着下巴，躲在花丛里，满目郁气。
说是这么说，可要多久才能等到一个人过来？
他们的神魂耐得住，可外面的肉身可不一定能撑那么久。
“我们能帮一把吗？就这么干等下去，时间可都浪费完了。”
泷泗甩了下尾巴，干脆道：“不能。有外力帮助，约定就不作数了，往生女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么做。”
“唉——”
程淼叹了口长气，扭头一看泷泗，气得牙痒痒，“你说你，神魂离体就乖乖待在原地就好了，乱跑什么？”
要不是为了找这么家伙，她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被突然指责了一通，泷泗也没恼，一双小眼睛眨了两下，讨饶道：
“我当是只是察觉到这里有个很古怪的灵气波动，还以为会有什么隐藏秘境呢，谁成想刚一冒头就被逮住了。”
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听到这个解释，程淼头都大了，她摆摆手，“你离我远点儿。”
说话间，河对岸突然有一人飞身而下，竟然又轻又准地踩在了河水中浮沉的人的脑袋，轻如鸿雁一般，几下就来到了最前端！
将那个还在奋力游泳的人一脚踩下河中，他的身体跃出了史无前例的遥远距离。
最终落在距离河岸不过三五步的水中！
程淼和泷泗二人都看呆了，四只眼睛牢牢盯着那人，心里都在为他祈祷。
虽然越接近岸边，河水反而越湍急，但这点距离，男人扑腾了两下，便立刻靠近了。
很快，他的手就碰到了岸边，手掌青白，手指抓进岸边的泥土中，固定着身体，上岸不过板上钉钉的事。
程淼松了口气，正欲起身时，却见另一人的脚一下踩在了他的头上，啪的落到地面。
而男人被这一踩，头都偏了过去，手里只抓着一块松动的泥土，被湍急的河流裹挟着消失了。
这个意外一出，岸边不少跃跃欲试的人顿时停住了脚，互相之间都多了几分猜忌。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被摘桃子的人。
而此时，成功摘了桃子，甚至连衣角都没被沾湿的人，正狂喜地扑进白花盛开的地方。
程淼与泷泗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话可说。
半晌，程淼道：“你先出去吧，我再等等。”
泷泗连忙甩着脑袋，“不不不，是我害得你陷入这里，不行，还是你先走。”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你先回去，我的身体有灵物看护，不会被精怪野鬼夺舍，你不一样，晚一分一秒都有可能出现变故。”程淼劝道。
末了，又加了句玩笑似的话，“我可不希望我辛辛苦苦救回来的龙命，跟刚刚那人一样，被人摘了桃子。”
这么一说，情理都被她占了个遍，泷泗虽然对她的说法抱有怀疑，但他嘴笨，被程淼三言两语就给说混了。
“……那好吧，你可别骗我，我就先走了。”泷泗犹犹豫豫地又看了她两眼，三步一回头地走过去。
跟新娘子嫁人似的，看得程淼一阵失笑。
泷泗靠近，那个狂喜的人正从花田里拔下一株白色的“曼珠沙华”，一抬眼，便见着突然显露原型的泷泗。
他先是惶恐，紧接着便是喜不自胜，激动地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叫道，“龙！龙！”
那表情，神色，怎么看都有些癫狂之色。
看来被吸收进来的魂魄，待久了，估计也不太正常了。
程淼呼出口气，听泷泗随口编了两句词，接着和魂魄一起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此地。
耳边一下就清净下来。
程淼继续蹲在草丛里，等着那个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幸运儿。
时间在此刻已然失去了概念，程淼等得昏昏欲睡。
因为之前那一招，之后的人似乎都没了胆子，宁愿用最传统的方式渡河，也没人想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这就是人性啊。
即便是神智健全的人也会相互猜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结盟才能确保自己的利益。
这些本就死了，神魂受损的魂魄，就更加一根筋了。
等了好半天，程淼的眼睛跟着那些被河水冲走的魂魄，一直到视线不可及的尽头。
这些魂魄……最终会流到哪里呢？
会在一个地方停下，然后又回到这个渡河的地方继续尝试吗？
还是说，在河里漂浮挣扎的中途，就被往生女吃完了？
闲着也是闲着，程淼干脆起身，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走了。
越是往下游走，河水便越发宽广，程淼这才发现河对岸竟然是一个类似梯形的结构。
魂魄渡河的地方，是梯形的上底，也是河水最窄的地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魂魄都汇聚在那里。
走的更远一点，这条河几乎已经变成了海，那遥远的河岸，程淼只能看到一条隐约的线。
到了这里，河水已然平静了下来。
但所有的魂魄都被冲进了河水中央，没有人在经过了渡河时的全力以赴，以及在河道中的拼死挣扎后，还有力气能跨越如此宽广的水域。
程淼眼睁睁看着这些被冲进来的魂魄，毫无还手之力地沉入水底，那绝望与浓郁的死亡气息霎时笼罩了过来。
世上没有幽冥地府，也没有轮回转世，死了便是死了，魂魄消弭于天地，肉身回归自然。
可被往生女诱骗的这些魂魄，就连死后，也被一个虚假的念头吊着，不管不顾地跳进河水里，成为往生女修炼的资源。
这，也是能被自然认可的道吗？
它们努力想要修成的人身，可本质上也只是如今被他们吞噬的资源而已。
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
程淼目光呆愣地望向大湖的中央，望着那一个个耗尽力气沉入水底的魂魄，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渐渐从她身上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