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回到客栈，黎初脑海中还盘旋着那锦衣华服的母女二人。
连她自己都想不通，怎么会对两个陌生人如此在意，思来想去黎初觉得可能是最近自己太疲惫了，便早早睡下。
这两天沈氏夫妇二人在为出城的事情奔波。
他们来时流民数目并不多，而如今越来越多的流民堆积在城门。
云州前些日子就戒严，不论是出城还是进城都要进行严格的排查，现在商队人数众多想要就这样离开，少不得要和各方势力打好关系。
黎初睡得早，醒的也就早些，她转着轮椅还未下楼就听见秦雀和沈沁阳在商量要去州府打通一下关系。
商队行走是根据季节气候，本来他们该早早地到都城，这批春季的皮草衣物才能价格才卖的好些。
眼看着快要转夏，若是再不赶到都城，他们的时间精力还有置入的本钱可能全部都会赔进去。
黎初是不太懂这些生意经营，但是贺天懂得应该不少。
几乎是没有思索的，她转着轮椅跑去了吴印鹤的房间。
没想到吴印鹤已经醒了，这个时候他一般还在熟睡呢。
见到是黎初，吴印鹤揉了揉眼睛，一把抱着轮椅和她跨过门槛再将她放下，转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今天你醒的还挺早的。”黎初随口说道。
说起这个，吴印鹤脑子就疼，他的睡眠不算差，昨天却不知怎的一直在做梦。
梦中的内容他是没记住，只记得自己半夜惊醒时的心悸与痛苦，后半夜被这种感觉萦绕着，他便一直被睡好。
【这么早找我？】
看到他的话黎初才想起来自己来做什么，她简单讲了一下今天早上听到的事情，抬眸看他，“我记得你对这方面挺在行的吧。”
吴印鹤虚虚靠着圆木桌，修长的指节捏着瓷杯，斜斜瞥了一眼黎初，又将眼神收回，慢条斯理地喝下热茶。
【稍有了解。】
他说的“稍有”可不是常人所说的稍有。
前两天他们在交谈的时候黎初还问起他的箭术怎么这样好，他也是这样说的。
可昨天晚上他使用起弓箭的模样，精准而轻松，仿佛已经练过上万次。
“既然如此，那你跟着沈夫人他们一起去看看呗。”黎初一点都没有拜托人的架势，反而理直气壮的让人发笑。
吴印鹤对她这副模样早就熟悉，她对着陌生人才会表现出自己虚伪乖巧的一面，反而对着熟悉的人乖张随性。
他想着也要早早地回到都城，若是能为出城帮上什么忙也是极好的，也就同意了。
【你也去？】
黎初转着自己的轮椅，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左脚踩地准备站起来，吓得吴印鹤以为她要摔了，随手放下瓷杯过去要接她。
只见她摆了摆手，一手撑着轮椅，右脚虚虚点地，笑得开心，“你看，我伤口恢复的不错。”
吴印鹤脸上还是一副虚惊的表情，皱着眉头很不赞同她这样的做法，只是看她这样高兴，便也搀着她慢慢走了两步。
“其实我的身体比起其他人恢复的很快的，”黎初只虚虚扶住他的臂膀，大部分还是靠着自己在走，额头上出了一层的虚汗，她看着自己的腿，道，“这样短的日子我已经能起身行走了，是不是说明我的腿快好了？”
听到她这样的话，吴印鹤心中酸涩，这一切都可以说是他的错。
他下意识抚了抚黎初的头发，张嘴说出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声音。
“我觉得我还是要和你们一起去的，冥冥之中感觉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去。”黎初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转身一瘸一拐走向轮椅。
“既然如此，劳烦贺公子载我一程了。”
黎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沈夫人，不过要想说服沈沁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是吴印鹤主动出面和沈沁阳谈了大半个时辰，从房间后出来他便换了一副表情，不再是忧心忡忡的了。
“贺公子很有经商的头脑，也不知是哪户人家教出来的，进退有度，实属不易啊——”沈沁阳悄悄和秦雀说道。
秦雀挤挤眼睛，“阿初方才就说了，贺公子脑子很活络的。”
“是是是，夫人，我的错我的错。”沈沁阳宠溺地笑笑。
很快他们递出的帖子就有了回音，州府这两天有个宴会，州府夫人便发帖邀请沈夫人来家中游玩，顺便让沈沁阳可以和州府好好谈谈。
日子离的不远，就在第二天。
四人收拾了下启程去州府府中，下了马车门房先是看了请帖，一进门就有小厮婢女过来迎接，两条石板路，黎初和吴印鹤分别走向不同的路。
沈夫人带着黎初去了后花园，沈沁阳则是和吴印鹤一起去州府的厅堂。
一州之府的家必然是不一样的，连家却不算奢靡，处处都透露出简洁的风格。
黎初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心里忐忑，却不知这股奇怪的情绪从何而来，一面想着吴印鹤不会说话若是等会儿做的不好改怎么办。
这样想着，一路上的风景美人居然全部错过。
连夫人笑着和秦雀道：“如今流民渐多，本来不该在这种时候办宴会的，只是前些日子好友过来寻医，别看这些院子里都是些女郎，可有些人的医术可不得了啊。”
秦雀心下好笑，她说呢，这请帖她是三番两次递过，就没见一次有回信。
这次能有回信怕不是因为商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想问问是否认识一些另辟蹊径的大夫。
待二人落座，陆陆续续上了一些茶膏点心，女郎之间说说笑笑，看不出一点是来帮人看病的模样。
“这位妹妹怎的也不说话？这边都是女郎，莫要拘谨。”凉亭一角的一人摇着扇子开口，看向黎初。
因出门掩盖身份，吴印鹤将那副桃花面具给她戴了，自己是随意捯饬了下，看着和本人天差地别。
黎初一听这话，这才抬头抿嘴笑笑，声音不再肆意张扬，反而多了一份乖巧谨慎，“姊姊说笑了，只是妹妹人小嘴笨，不知该说些甚么。”
其余人立刻便七嘴八舌地问起以往她和人聚时聊的都是什么，她们也好一起聊聊，不至于让她太孤单。
黎初：“……”
她以前只和各种卖早点的婶婶聊天，或是和药房里的伙计插科打诨，可没有时间和镇子里的小姐贵妇闲聊。
黎初绞尽脑汁想这些小姐平日里会说些什么，沈夫人一旁看得干着急，她们小辈的事情，她一个长辈插嘴实在不好看。
秦雀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只听见一声低声的咳嗽入耳，她还以为是黎初，张嘴就问怎么了，却猛的发现这声音不是黎初发出的。
这是低弱的声音猛然消散在风中，却被所有人听见。
众人余光只见一道素白裙裳，还有连夫人阵阵低声呵护，那模样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
黎初也顺着声音抬眸望去，明明只是一个单薄的身影，可这熟悉感却让黎初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她的心重重一落，整个人像是从万丈高空倏然坠落。
“这是余家的小辈，话有些少，大家带着她一起好好玩儿。”连夫人扶着余小姐坐下后，便让小厮拿来大氅给她披上。
“余小姐见不得风，大家可不准打趣她让她摘面罩啊。”连夫人虽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里却暗含警告。
大家心中叫苦不迭，这不让人看怎么看病啊。
这位余小姐还真是娇弱。
黎初猛的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秦雀的手腕，脑子里闪过许多焦虚画面，她无法捕捉到任何一副画面，只觉得心口疼痛至极。
她凑近秦雀低声道：“徐。”
“什么？”秦雀不解抬眸，却只见黎初面色发白，整个人冷汗涔涔，仿佛被丢到水中一般。
黎初捂着心口，心想终于知道那股牵引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她没猜错，这边是那天晚上人群中惊鸿一瞥的女郎。
离的更近了，她才发现这哪是牵引，大抵是孽缘罢了。
周围谈论的声音小了很多，黎初倏尔看向她们，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深呼吸的声音太大引来了她们的注视。
黎初声音低低嘶哑道：“让各位姊姊见笑了，看来妹妹也见不得风。”
此话一出，本来低声的交谈也消失了。
她这话，太刻薄了。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讽刺余小姐。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秦雀，她不知道黎初怎么回事，只感觉阿初非常难受。
余小姐清冷的眼眸扫了她一眼，她的声音平淡却又婉转，纤纤玉手一抬，道：“给这位小姐拿件披风。”
这声音更是刺激的黎初浑身发抖，如坠冰窟，她不懂这样陡然突生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感觉眼前半遮掩的人让她害怕，且愤恨。
很快她身边的婢女拿来一件和余小姐身上一模一样的披风过来，秦雀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
肩上披风的纯白刺痛了黎初的眼睛，她本是骄傲的从不自卑的，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可是这一刻，在余小姐面前，即使穿着一样的披风，她好像只是个山野村妇，在她的面前被贬的一文不值。
高下立见。
顿时黎初坐不住了，她甚至忘记自己的腿还没好，足尖踏地，起身就要走，膝盖却承受不住，猛的摔倒在地。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黎初就已经狼狈地倒在地上。
所有的女郎都惊呼出声，秦雀瞳孔猛然一缩，猛然斥声道：“还立在那儿作甚么！”
这话是对亭子外的婢女说的，她的声音将这些人的思绪拉回，纷纷上前帮忙扶起黎初，想将她扶上轮椅。
黎初周身发冷，她从没觉得一个人的目光如刀般刻骨，可是这位余小姐的目光却直愣愣刺入她的骨髓，浑身都疼得厉害。
她不能再坐下去了。
黎初一把甩开这些人的胳膊，她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解下披风递给婢女，自己转身从凉亭离去。
“阿初，阿初！”
秦雀立刻起身，和大家道了个不是后赶紧跟上黎初。
黎初感觉自己心底一片冰凉，是贺天给了她一种自己腿已经好了的错觉，那天她以为自己的腿已经能够支撑自己慢慢挪步了。
其实不然，她的脚尖甚至只能虚虚碰着地，否则膝盖骨便会钻心地疼。
黎初不顾自己腿脚的不便，硬是咬着牙忍着膝盖巨大的疼痛一瘸一拐地离开。
很快身后的人推着轮椅而来，秦雀没有质问她，也不会责怪她，只是心疼黎初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她默默递出自己的胳膊好让黎初有个支撑的点，黎初心中虽然气愤如火烧，但还是知道沈夫人对自己好的，便伸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黎初侧目望了凉亭中的众人一眼，就算离的这样样远，她也能想象到这些人眼里是怎样的嘲讽。
恰逢微风拂过，吹起余小姐脸上的幕帘，揭开了半面她神秘的容颜。
黎初突然痛恨自己的眼神为什么这样好。
离的这样远，她还能看见余小姐面罩下和她三分相似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