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因为黎初腿脚不方便,所以她便没有参加云州举办的绮丽节。
绮丽节是云州每年为及笄不久的女郎举办的盛会,为了庆祝她们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变成了女人。
以往商队是赶不上这个活动的,商队的行程比绮丽节早五天六,他们总是早早地离开,即便知道几天之后有一个声势浩大的盛会,也不会过多停留。
反倒是今年因为一系列事情的原因,他们不得不在云州多停留几天,这才赶上了绮丽节。
云州州府拨款到各个县,道,路,算作公费。
地方官员事先会进行调查,找出刚及笄的女郎,给她们分发请帖。
盛会那天,所有的女郎将会被接到合安寺进行祈福,合安寺的住持会持春草为她们扫去稚嫩和苦痛,让她们接受上天的祝福。
即便是再贫穷的女郎,在那一天,都能够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华丽的衣裙和头面。
之后再由官员将她们带到产婆的住所,将产婆生产时的工具一一介绍给她们听,告诉她们及笄之后便是成为母亲。
而后女郎们会被带到早就安排好的酒楼,酒楼里是早就准备好的美食佳酿,她们可以尽情享用。
晚上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放一红色烧烛,及笄的女郎们指尖划过每一支蜡烛,意味着洗礼和浴火重生。
这一天对于高门贵女来说或许只是平凡而无意义的一天,但是若能在晚上诗会的时候大放异彩也是不错的;对于那些从未从未触碰过这样生活的女郎来说,这就像是一场绮丽而短暂的梦境。
这些都是吴印鹤打听到的。
黎初撑着下巴从窗口望下去,一排排的软轿如长龙尽显着骄傲姿态,一眼望不到头,软轿里时不时会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
虽然鼠疫肆行,但云州州府还是没有放弃一年一次的绮丽节。
这件事现在没几个人知道,黎初只觉得奇怪,肯定有人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了,只是还不知道是谁罢了。
人潮似海,翻涌着嚎叫着奔向远方,街巷四通八达,处处是观看的人群。
嘈杂的声音如同烧开的热水咕嘟咕嘟的,没有停歇。
她恰好看到一位女郎掀开车帘好奇地往上看,便看见黎初漠然的脸庞,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羞涩地抿唇对她笑了笑。
黎初便懒懒得扯着唇对她一笑。
不知处于什么心理,黎初悲哀又讥笑道:“你看她们,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不知看到产婆的工具是何想法?”
她悲怜的态度来的莫名奇妙,若是平常人,定会道一句晦气,这样好的日子居然说这么恶毒的话。
可是吴印鹤却立马想到了一件事。
他们刚到惠州那天,他求着黎初陪他去城外的村子里吃酒席。
当时黎初不愿意去,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人间嫁娶之事是噩梦的开始。女人便要忍受丈夫的花心,婆婆的刁难,妯娌的嘲讽,琐事的烦扰……这种“福气”我可不敢去蹭。
当时他没来得及细想,但现在想来,她对于感情一事是否太过悲观了?
吴印鹤和她的想法却不一样,他虽生在帝王家,可是父皇和母后待他极好,他一直觉得父皇扩充后宫只是为了堵住前朝的嘴罢了。
私底下他是知道父皇母后的感情有多好。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便也写了下来。
【为何这样悲观?】
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有吸引力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
黎初撑着窗沿直起身子,松了松肩膀,表情虽是漫不经心,可眼底的冷然却是看得见的。
“悲观?事实罢了。”
短短几个字,却将感情的温暖之处通通否定。
望着她的眼睛,吴印鹤喉头哽了一下。
她是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即使父母的感情再好,也遮盖不了他们将自己的爱弃之不顾。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黎初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却倏地看见他怜惜的神情,她眉头一跳,别过头去,闷声道:“别这样看着我。”
黎初不喜欢这样可怜的神情,那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软弱,嘲笑她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可是黎初却恰恰觉得这是幸运的地方。
因为老爹带走了她,那是她一生可以依靠避风的港湾。
吴印鹤抿了抿唇,猛的一抬眼,亮晶晶看着她。
【我们去看戏好不好?】
戏?
黎初眨眨眼,“什么戏?”
她一个粗野之人不喜欢附庸风雅。
【云州的花屐戏很出名的,据说鸣戏之人全身缀着花瓣。】
黎初摸了摸下巴,眯眼道:“可是我不喜欢听戏,没趣的很。”
【花屐戏不似平常戏曲,词调清晰明朗,趣味性很强。】
吴印鹤快速写下一行字,努力地劝说着她。
“可是……”黎初又望了一眼楼底下,“今天还会有人唱戏吗?”
【自然。】
既然她这样说了,吴印鹤就赶快把买好的轮椅拿到楼下。
黎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她轻轻地晃动着,道:“我感觉伤势好多了。”
比起刚摔断腿的那两天,她可以慢慢地挪动自己,而且能明显的感觉道膝盖骨的伤势正在愈合。
他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
吴印鹤又跑去自己房间把面具拿出来,轻柔地给她戴上。
比起他戴起来的惊艳昳丽,黎初戴起来让人不自觉深陷进她的眼眸中。
如海一般的宽阔沉静,秀丽浓密的眉毛横扫出一股难挡的英气,犹如锐利的弯刀。
【你知道吗?你要多看看自己。】
“嗯?”她不解。
【再漂亮的人也比不过壮丽的河山。】
吴印鹤忍不住弯唇一笑,有人的美丽惊现在容貌上,使人移不开眼:但有人的沉静则写在眼睛里,越是了解越是沉迷。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段时间有多么爱笑,激荡的情绪从眼角溢出,任谁看了怕都会问一句是否刚成亲。
“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漂亮的人?”黎初顽劣勾唇,调侃道。
他先是一愣,随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你便是壮丽的河山。
我这区区一张皮囊,又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吴印鹤背起黎初来已经是驾轻就熟,但他还是很小心地从楼上下来。
或许是背上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所以每时每刻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
他将黎初背到楼下,将她放到轮椅里。
客栈在闹市中心,出门便是人来人往,加上绮丽节,这里更是围满了人。
客栈不远处便是几处小摊贩,吴印鹤带着黎初走了几步便看见祈愿。
“祈愿。”
一听见这个声音,祈愿便扭头看过来,他小跑过来,笑嘻嘻道:“黎初。”
跟着商队近半个月的时候,祈愿比在离州的时候胖了一圈了,眼窝不再是凹下去只能看见两个硕大眼睛的模样,反而更加圆润,有了些小孩的模样。
比起刚开始的阴鸷深沉,迟来的童稚天真终于出现在祈愿的脸上。
“黎初,你看那边有人在吵架。”
祈愿指指小摊贩,人潮的声音盖过了这家店吵架的声音。
但离得近了,那声音像是炸炮一样炸进耳朵里!
“那个奸夫是谁?!是谁!”
男人反手就给了女人一巴掌,摊贩上的客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一堆看热闹的人。
女人尖叫着开口,“你敢打老娘?!既然你不能让我快活我还不能找别人了?”
“烂婊子!千人骑万人睡!”
“你还不是去妓院睡女人?半斤八两的狗东西!”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窃窃私语满满变成了肆意嘲笑。
黎初眉头一皱,立刻伸手捂住了祈愿的耳朵。
一旁的吴印鹤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学着她的样子捂住了黎初的双耳。
感受到耳朵处的温度,黎初下意识抬头,吴印鹤扭头不看她。
祈愿立刻不自在地滋哇叫起来,“放开我啦!这种话我不知听过多少!”
“所以呢,”黎初紧紧按着他的头部,“要学也要学点真本事,这种脏污话学了没什么用。”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若是其他人,黎初决计不会多管闲事,也就是祈愿,她还愿意将他当作孩子。
祈愿像个泥鳅扭来扭去,“可是你捂住我的耳朵我也能听见!堵不如疏你不懂啊?”
黎初反手给他头来了一掌,“堵不如疏是这样用的?”
他瘪瘪嘴,不说话了。
就知道碰到黎初没什么好事,总是管着他。
“侧过来。”黎初眉头紧拧,那边的两人越闹越离谱,她一低头便看见祈愿眼神往那边瞟。
祈愿:“这也不能看?!”
但他还是乖乖侧身,把这场看过多次的笑话挡在身后。
等摊贩渐渐平息了这场笑话,黎初才放开他,她扭头拍了拍吴印鹤的手,“走了。”
吴印鹤推着她离开。
祈愿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追上去问道:“你们去干嘛?”
“去听戏,要一起吗?”
这小鬼头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喜欢听戏的人。
果然见他摇了摇头,“哦,你说花屐戏吗?方才听到一个大妈说是讲什么男女之情的,那大妈还说不知廉耻。”
黎初:“……”
吴印鹤:“……”
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印鹤,挑了挑眉,那一瞬间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倒是想看看有多么不知廉耻。”黎初拍拍祈愿的脑袋。
说罢她别有深意地瞥了吴印鹤一眼,那眼神好像是说“看吧,我还给你一个台阶下了呢”。
吴印鹤眨眨眼,理直气壮地推着她离开。
带黎初出来看这出戏自然是有他的私心的,他想让黎初知道这个世间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带着目的和恶意。
至少……
方才她下意识的捂住祈愿耳朵的举动就说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