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傅叡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扇子,想着清风打探来的消息。
这梁硕,原是周家老太爷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领兵打仗方面颇有才干,除此之外还擅长察言观色。而今战事稍息,文人崛起的情况下,梁硕在一众只知道蛮干的武将中算是混的好的。
梁硕不是重色之人,为了在人前搏个夫妻恩爱家宅宁静的好名声,除了嫡妻外连个通房也没有,膝下也只有嫡妻所出的二子一女,梁硕也对这三个孩子万分宠爱。
可这么宠着宠着,就把小女儿梁怀秋宠成了个跋扈的性子,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
因着和周家老太爷有这么一层上下属关系,两家也有些来往,梁怀秋就这么看上了周家那生得像是天上的仙人般的嫡次子周叔景。
彼时那周叔景还是贪玩的年纪,自然是不想这么早就成家立业,果断拒绝了梁怀秋的心意。
可梁怀秋也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仗着两家的关系,用了些下作的手段,给周叔景下了药。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还让人将此事宣扬了出去,逼着周叔景娶她。
梁硕气极,觉得简直丢了祖上的颜面,直言要和梁怀秋断绝关系。可他也明白,若是自家女儿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进不了周家的门,那他梁家只会更加丢脸。
于是梁硕见了周老太爷,回忆起当年在战场上替周老太爷挡的那支箭,这才将此事遮掩了过去,对外宣传两人是情投意合难自禁。
可天底下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时心悦周叔景的世家小姐不在少数,这心上人骤然娶了妻,自然是有人会去打听这妻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有何过人之处,就这么将这段丑事打听了出来。
梁硕这么个极要面子的人,受不了别人背着他指指点点议论这桩事,谋划了大半辈子才走到这地位的他毅然选择了辞官,婚宴上喝了一盏酒后,带着妻子来了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地界,甚至连从前家中的奴仆都一一遣散了,求的就是个清净。
傅叡炀顿首,原来周娴千里迢迢赶来临城,为的不是什么见情郎,而是想见一见这自出生起还未曾打过照面的外祖一家。
梁家自然是不知晓周娴与傅叡炀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将两人安排在了同一间厢房。
这一路上住的都是客栈,傅叡炀也是贴心地开了两间上方,像这般留宿他人家倒是第一次。
周娴望着房内唯一的床榻有些犯难,思索着若是叫人再抬个卧榻过来的可行性有多大,会不会让这梁府的人多想。
傅叡炀侧着身子倚在门上,安静地打量起了他的妻子。
周娴一袭淡粉色上衣,称的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娇嫩,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苦恼什么,认真又专注。
他揣摩着那梁家小姐应当也是副好颜色,不然这周娴怎就生得如此好呢。
傅叡炀起了玩心,敛了脚步靠近,凑在周娴身旁幽幽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不出他所料,周娴被这近在咫尺的男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等到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时,双眸骤然一睁,如此近的距离傅叡炀甚至能看到她的睫毛也跟着一阵轻颤。
傅叡炀下意识的重了呼吸,感觉鼻腔内又是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皂角香。
周娴见来人是傅叡炀,而不是她以为的那些个话本子里描写的让人惊骇的东西,稍稍放下了心,却也不忘对着那想要捉弄她的人狠狠瞪上一眼。
“你怎么总是这般行踪不定。”
许是傅叡炀的心思本就有些荡漾,竟觉得这一瞪眼别有一番意味。
周娴转过身,想要无视这人,却又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苦恼,这种事就应该让傅叡炀出面去吩咐。
“梁家只安排了一间房,今晚该如何安置。”
傅叡炀还沉溺于那片刻的旖旎中,想当然的回复:“一间就一间啊。”
话一出口,就回味起了有何不对。
从前傅叡炀在外游玩之时,没少遇见客栈只有一间房的时候,通常都是他睡床,清风在床榻旁打个地铺的。
可此时跟他一起的是周娴,他当然做不出让一介女子去睡地上的事,但他从小锦衣玉食的,自然也是不愿睡地上的。
周娴听闻他如此理所当然的说一起睡,刹那间就红了脸,连说话也不利索了:“怎,怎么…怎么可以一起睡,我们,我们…”
周娴是未经人事,但也不是那等天真无知的少女,大婚前还是有嬷嬷来同她说过些许,只不过她那时候红着脸没听多少罢了。
傅叡炀本没想到什么,见周娴这红着脸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他觉得这样的周娴有些有趣,起了逗弄的心思:“我们怎么了我们,嗯?”
周娴何曾与男子靠的这么近过,近到她能感觉到傅叡炀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脖子上,激起了一阵的颤栗,脑子也开始有些迟钝:“我们,我们…你是男子,我…我是女子,怎,怎可睡在一起。”
男子轻笑,更是连带起一阵温热,让周娴不自觉的躲了躲。
“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自然是要睡在一起的。”
周娴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她现下只觉脸上越来越热,像是就要这么燃了起来,她瞅了瞅傅叡炀撑在桌上的手臂,仗着自己娇小从那间隙之处钻了出去,想要逃离这让她面红耳赤的场景:“我,我,我晚上去桑竹房里睡。”
傅叡炀也眼疾手快抓住了这条想要溜走的鱼儿,收起了戏谑的意味,不带一丝调笑地回道:“让人再拿一床被子来就行了,我看这床也够大,如今在外人府上,没得再惹些麻烦出来。”
若是让人知道两人都是分房而睡,于皇家,于周家,都是不好的传言。
周娴感受着傅叡炀将自己的手整个握在了手中,男女之间的差距在此刻显得分外明显,她觉得有些羞涩,不作声色地挣扎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见傅叡炀神色正经自然,没有半分别的意思的样子,又忽觉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这四殿下也许对自己没有那般意思,再扭捏下去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于是周娴缓缓地点了点头,当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要去院子里逛逛消消食,便慌不择路地离了这厢房。
只留下傅叡炀轻捻着手指,低着头想要学那乡井世人咒骂一句,但最后脱出口的,还是一阵轻笑声。
周娴带着桑竹在外面一直晃荡到了梁府的下人们都就寝了。
她一面慢悠悠的往回走,一面盘算着若是跟人说她甚是喜爱这梁府院内的繁花,想要彻夜赏花会不会有人信。
然而现实是,纵使再怎么慢步,周娴也不情愿地回了厢房中。
傅叡炀此时刚好洗漱完从浴房出来,见着周娴神色飘忽地回了房,便不再搭理她,径直上了床。
周娴心一横,打算着只要待会儿上了床眼睛一闭,等到天亮就好了。
心事重重的她在桑竹的伺候下洗漱了一番,就准备英勇赴死了。
床上倒是像傅叡炀所说,两床被子将床分割成了两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倒是像那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小心翼翼地跨过率先占领了外侧的傅叡炀,周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进了里侧的被窝,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自己,尽力让自己蜷缩在墙侧,她此刻恨不得像只壁虎一样牢牢地贴在墙上。
傅叡炀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只闭着自己的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一手靠在枕头上,显得豪迈不羁。
周娴在心底告诫自己,只要睡得越快,天就亮得越快,就可以结束这场折磨。
可到底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亲近,鼻尖都是陌生的气息,一直盘旋着缠绕起了她的思绪,惹得她越是想睡,就越觉得清醒。
这紧靠着墙壁的姿势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她偷摸着虚张开了了一只眼,打量着傅叡炀像是睡着了,就想着缓缓挪动,换个方向。
“周娴。”
就在周娴做贼般的小心挪着,傅叡炀突然出了声,吓得她又赶紧贴了回去,紧紧地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睡。”
“周娴,你恨吗?”
周娴瑟缩着的身子停止了颤栗,回味着傅叡炀的话,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话,也不知他是何意。
“恨谁?”
傅叡炀沉默了片刻,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随便谁吧,你爹也好,你娘也好,周家,或是梁家,你恨吗?”
周娴知道傅叡炀定是派了人去打听,知晓了她和梁家的事。
她转过了身平躺着,望着头顶上的细纱帷幔,认真想着傅叡炀的问题。
“小时候恨过,恨我爹为何不爱我娘,恨我娘不爱我又为何要生下我,恨祖父为何要同意两人的婚事,恨梁家为何不认我娘也不认我。”
傅叡炀继续闭着眼,说:“那你现在不恨了吗?”
“不恨了,我娘爱我爹,祖父和梁家爱颜面,他们都不爱我,为何我要分出自己的情感在他们身上。”
“爱和恨其实都挺难的,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都要为了那个人付出精力和时间。”
“他们不值得,与其恨他们,不如多多孝敬祖母和大伯娘。”
傅叡炀又是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问:“那你为何要选择来临城。”
“唔,怎么说呢,就当是完成小时候的愿望吧。我家中有个三姐姐,她的娘亲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女子,因着家境贫寒才不得已这么做,后来三姐姐的外祖家稍微有了些钱,便时不时的上门看望那姨娘和三姐姐,她们委屈怕她受难。”
“后来我二叔外任了,三姐姐的外祖更是时常让人捎些东西到周家,有时是只给三姐姐的脂粉,有时候是全府上下都能尝个鲜的时令吃食,后来我长大些了,才明白这是在替我三姐姐积人缘。”
“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也能来看看我就好了,我听闻自己还有舅舅,或许舅舅也会帮着我不让那些下人在背后嚼我的舌根。”
“傅叡炀,我现在见了他们,还是会觉得难过,但也只有难过了。”
“我其实挺坏的,我现在见着梁老夫人对我有几分亲昵,就会想,若是她知晓我是她那个让全家丢尽了脸面的女儿所生,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一腔真情错付了,到时候是会觉得难堪,还是会觉得欣喜能够见我一面?”
“我太想见到他们因我而觉得不顺心的样子了。”
“傅叡炀,我是不是有些恶毒。”
“傅叡炀,我想走了,我见过他们了,他们像我想的那样,也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觉得这就够了。”
“傅叡炀,我们明日便离开吧。”
“傅叡炀,我觉得我真是个傻子,还不容易能出来走走,为何偏偏选了个让自己难受的地方。”
“傅叡炀……”
周娴的声音越来越小,竟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傅叡炀伸出另一只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明日我们就离开。”
“你想去哪,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