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1章
“这是最终确定的随行人员。”沈岱将名册递给李青,李青接过,看到名册上第一个便是顾蕴,第二个是朴孟甲。
李青将名册过了一遍:“可以,孟甲善于察言观色,为人谨慎,虽然在与人辩论上略逊一筹,但这一点由顾休蔚弥补足矣。”
朴孟甲是沈岱最信赖的人,虽然他的资质不是最突出的,但他总是能完全按照沈岱的指令行事。
沈岱道:“沿途各地官员的信我已收齐,季玉的信也已抵京,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李青又将名册递回沈岱,笑道:“这几个月来你是最辛苦的,这下可以松口气了。”
沈岱摇了摇头:“皇上离京后,我得尽快处理那几个自成派系的人。”
那几个自成派系的人,自然指的是鼓动皇上起兵讨伐匈奴的官员。沈岱现在对他们已经了如指掌,他手下的言官也正在熟悉这几人的底细。
李青道:“是得尽快处理,但手段不可以太生硬,不要引起皇上的注意。”
沈岱点头,喝了口茶,突然说道:“我今日见到若木了。”
李青一愣:“他回京了?”
“回京了。”
那时,沈岱正在轿子中闭目养神,轿夫不知看到了谁突然止步不前,沈岱挑起轿帘,徐檀灵就出现在他面前。
沈岱要感谢他长年累月的隐忍所练就的性格,使他没有惊讶出声或者不由自主走下轿子去触碰徐檀灵。
“衣服破旧不堪,人也晒黑了不少。”
沈岱的话似乎是在嫌弃徐檀灵,但李青发现他的眼里隐隐透着笑意,李青拖长音“奥”了一声,问道:“他还是没和你说话?”
沈岱摇了摇头,不过,徐檀灵在看到他后,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沈岱也点头算作回应,然后徐檀灵就牵着马匹为他们让开道路。
祁丰之役以来,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没有刻意回避对方。那看起来稀松平常的点头示意,不知道蕴藏着多少被压抑的情绪。
合上轿帘,沈岱的脸上终于绽出笑容。徐檀灵虽然蓬头垢面,脸上的胡子甚至都没有理干净,但他的眼中有光彩。
他牵着瘦马,人和马一般精瘦,袖口没有像以往那样敞开,而是紧紧绑在胳膊上,已经晒黑的手背上是肉眼可见的突出血管,正握着缰绳,显得十分有力。
沈岱闭上眼睛,想要回忆更多细节。徐檀灵的身形映在他的眼前,他意识到,徐檀灵像烨启,从前只是相貌相像,现在他的身形、气质、眼神都像烨启。沈岱揭开轿帘的一瞬间之所以会那么惊讶,不是因为突然看到了徐檀灵,而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烨启。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轮回、因果,或许这就是一种殊途同归。
“以后我不会再约束他了。”沈岱看向李青,他显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这时李青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出认真和温柔。
沈岱清楚徐檀灵在外面做的事,很显然,徐檀灵状态的改变正是由他所忙碌的那些事情带来的。这使沈岱感到无比的欣慰,因为这说明他做那些事不是被动的,他对德的追求,是完全自发的。
沈岱为自己以往所做的决定感到庆幸,他是该相信徐檀灵,并且放手让徐檀灵自己去经历,只有亲身经历过,他才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沈岱相信,徐檀灵的本性会让他选择正确的道路。
“啧。”顾蕴站在一旁,看着镜中的徐檀灵,下人正在给他修整胡须。
“你这样可不行啊。”顾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怎么会晒得这样黑?”他看向一旁的郁珏,和现在的徐檀灵相比,郁珏显得太柔弱了,而且之前的□□也不能用了,他得重新做一套。
徐檀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这算是一种功勋吧?
郁珏在一旁站着,忍不住一直盯着徐檀灵看,这几个月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仅外貌有变化——他晒黑了,有了胡须,脸的棱角也更分明,而且气质也有变化,以前那种若有似无的柔弱、阴鹜之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朗之气。
总体而言,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一个将军。
这对徐檀灵是好是坏郁珏不清楚,他只知道对自己是不好的,这意味着他这几个月以来对徐檀灵气质的苦学白费了。
下人修好胡须,徐檀灵转过身,问道:“出巡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顾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徐檀灵的样子,带着考究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原定在七日之后出发。”
下人拿着东西离开了房间,顾蕴也坐下来:“我会带郁珏一同前去。”这是郁珏熟悉和观察皇上以及其他随行官员的一个绝好机会。
徐檀灵点头,问:“巡访地都选的哪里?”
顾蕴道:“出巡地……我们沿运河南下,在宿州、吴郡等地暂留,最后抵达杭州,从杭州折返。你手里没有出巡安排的文卷吗?我一会儿派人给你送来,不过现在已经不能做大的改动了。”
徐檀灵点头:“刚才这几个都是南方的繁华之所。”
顾蕴知道徐檀灵在想什么,说道:“这个我已经和沈大人沟通过,皇上出巡有这么多人陪同,如果安排的地方太穷苦,大家都不好看,地方官员也只愿意带我们去这些地方。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带着皇上微服私访,让他真正接触民众。”
徐檀灵点头:“其实也应该让皇上和其他大人去看一看北方的边疆。”
顾蕴看着徐檀灵,徐檀灵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在外的游历之所,顾蕴以为他一直在季经考坠下悬崖的地方徘徊。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被那里的太阳晒黑的。
顾蕴并不想再像从前那样笨拙的干涉徐檀灵的事情,他知道,只要时机合适,徐檀灵会主动告诉他,所以他沉吟一声,转移话题道:“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西湖龙井?苏绣?我给你带回来。”
徐檀灵点头:“你每到一地,差人去问一问当地的县令乡绅,看看鸿裁是不是流落到了那里。”
顾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应道:“好,我记得。”
赤元二年夏,皇帝和朝臣被宫廷侍卫护送着骑马出京祭祖,然后乘上被搁置了二十多年、修缮后又显得华丽崭新的楼船。
京内万人空巷,百姓被侍卫拦着,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眺望围观。他们都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而且那消息是出京省亲的宫女不小心说漏嘴的。也就是说,朝廷对这次出巡的准备十分低调,没有向百姓征收额外的赋税,没有临时抓来百姓作修船的苦工或拉船的纤夫,这次南巡的财物用的都是赤元元年国库里的积存,人力也都用的是驻京军队里的士兵。出巡人员的数目也在能保证皇帝安全和巡访顺利进行的前提下被尽可能的缩减,刘愉本来要带一个妃子,也被沈岱劝说的改了心意。但即便是这样,负责这次出巡的官员们也不能向百姓邀功,因为这些财物本来是要用于防备灾患或者修葺因战乱年久失修的河道大坝的。
再怎么节俭低调,这都是一件劳民伤财之事。
刘愉站在船上,面对着前来践行的朝臣和民众,神情肃穆,带着几分傲气。他父皇在位四十年,从未外出巡访过,唯一一次计划南下,是匈奴大军压境,朝廷准备迁都时。
刘愉看着百姓,他希望这些东张西望、兴奋却不知为何而兴奋的蝼蚁一般的人能够明白——皇上出巡,是内外安定的象征,他们赶上了盛世,他们遇上了明君。
鼓声雷雷,旗手挥舞起明黄色的龙旗。一个带刀侍卫解开缆绳,将其双手奉给沈岱,沈岱接过后,用衣袖象征性的擦了擦绳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缆绳便由船上的另一个官员双手接过。
刘愉向沈岱微微点头,说道:“朕南下期间,国事由首辅代理,记住,通信须勤。”
沈岱俯首称是,刘愉看向一旁的徐檀灵,说道:“京城由徐爱卿坐镇,朕还有后顾之忧吗?”
徐檀灵道:“皇上尽可放心。”
刘愉满意的点点头。
岸上的士兵拉起纤绳,船上的士兵摆起长桨,在朝臣安静严肃的注目下,在百姓敬仰羡慕的目光中,皇帝的南巡之旅正式开启。
送走皇帝之后,徐檀灵就回到了凿鲤室。
刘愉临走前一晚将他召入宫中,嘱咐他在南巡期间最好再制出一剂毒药,徐檀灵说自己会尽力而为。
制毒?怎么制?徐檀灵翻开以前的医书,读不进去,有很多东西已经忘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误打误撞的制出了埃风和岭月,即便现在给他药方,他恐怕也做不出来。
说自己会尽力而为就是在说我会试一试,但很有可能做不出来。这是徐檀灵想表达的意思。但在刘愉看来,徐檀灵说尽力而为,就是在说我一定会做到。
徐檀灵合上医书,走到窗前,窗户被钉死了,因为制药是绝密之事,一切都需防范。
他以前喜欢制药,尤其喜欢尝试制新药,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做起来容易,做成功也容易。但后来这件事就变了味道,需要在暗无天日,只点着几根蜡烛的昏暗房间里进行。
一进入这房间,屋外便传来雨声,细密绵长,让人心慌。可是每一次雨声都是幻觉,兴许是徐檀灵的心里在下雨。
那场被悬崖间呼啸的风所唤起的雨是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呢?或许,在他和侍卫敲开农人的门,面对着矮小瘦弱的妇人和卧病在床的农夫,本来要问“鸿裁在不在你家里”,出口却成了“我可以为你治病”时,雨势便开始逐渐减小了。
徐檀灵继续站在窗前,像是面壁思过一样。他想,打开这扇窗户,就可以看到那块地方。他和季经考在那里把对方错认为纵火歹人,季经考拧着他的胳膊,他要去点季经考的静穴,季经考说他在耍流氓。
其实,他本来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方面的心思的。
徐檀灵站在被钉死的窗前,嘴上笑着,脸上却有两行清泪。如果季经考今日在楼船上的话,徐檀灵来为他践行,会告诉他,我就在京城等候,等你归来时为你接风洗尘。季经考该有多风光,他带着得意的笑该有多好看。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