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7章
第二日清晨,徐檀灵去取了药材,又返回了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户人家,是他当初亲自带人在这一地带搜寻季经考的尸首和遗物时发现的。
这户人家穷困潦倒,夫妇两人唯一的儿子在招兵时节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老汉在山野间捡枣时不小心摔下陡坡,已卧床五年,后来又患了肺病,如今两人全靠妇人在挖野菜度日。
徐檀灵当时给他们留下了一些药物和银两,但回京后总会想起夫妇二人愁苦的面容,因此这次重返此地,又亲自配了药方,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减轻老汉的病痛。
徐檀灵走至夫妇二人门前,听到院内人声喧闹,他迟疑了一下,以为今日老汉家中有客人,谁知刚想离开之时,院门突然打开,一个少女探出头来,继而娇羞的笑了笑,向院内喊道:“娘,神医来了!”
徐檀灵便被人簇拥着迎进院内,老汉已被抬出,正坐在院落中间。徐檀灵走过去,将药递给他,说道:“早晚服用,所有的药只能熬一次。”
老汉知道这人虽然面色显冷,但实在是个善人。他之前喝了这人给的药,肺病好了许多,晚上都不怎么咳嗽了。
每次有亲朋来探望他,他都会将此事向其他人讲述,他的亲朋知道了有位药到病除而又不收人一分银钱的神医,都叮嘱老汉若这人再来,一定要来通知他们,他们身上也有些小病小灾,也想要这位神医给瞧一瞧。这些淳朴的人都带着银钱,可没想贪图徐檀灵的便宜。
徐檀灵得知这些人的来意后,便让人在院内摆了一副桌椅,他坐在那里,开始一个一个给人瞧病。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大碍——有人头晕不已,徐檀灵静静把脉后,叮嘱他以后不要在中午时下地干活,早晚下地时也要多饮水;
有人目眩不停,徐檀灵看他一眼,便从钱袋中拿出一些银两,让他去镇上割一些肉,好好在家里养一养自己的身体;
还有人说自己没有食欲,总是想吐,徐檀灵隔着薄薄的衣衫为她把脉后,告诉她她已有喜……不知道怎么回事,院落里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有病的过来看病,没病的过来看热闹,最后不得已将桌椅移至了门外,因为院内实在太拥挤了。
这其中不乏有趣的事情,一个母亲带着面色蜡黄的小孩,说孩子已经三日没有排便,肚子都有些发硬鼓起了,徐檀灵摸了摸孩子的肚子,当即写了药方,让妇人去镇上抓了一副药。妇人拿回药材后,就在老汉家中熬煮,熬好后给孩子灌下,然后过了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小孩便臭屁连连,在老汉家的茅厕里酣畅淋漓的排泄了一番。
院内院外顿时飘荡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所有人都捂着口鼻,“咳呀咳呀”的感叹个不停,小孩红着脸从茅厕中出来时,大伙儿却都笑着为他叫好。
徐檀灵在人群当中,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当然了,徐檀灵并非真正的神医,对于许多病症他也束手无策。他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能够真正安慰到别人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多研习一些医书。
这次出京,徐檀灵的初衷是要去寻找鸿裁,但后来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行医治病上。他的钱财很快用尽,只能向痛苦的病人许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然后与他们告别,赶回了京城。
顾蕴的消息十分灵通,徐檀灵回来歇整后,顾蕴便派人去请徐檀灵来他府上商讨事情。
徐檀灵一人走到顾府的后院。那一间房,是顾蕴专门置办给郁珏用的。徐檀灵走过去,敲了敲门,顾蕴打开房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稍显淡漠的看着徐檀灵,说道:“你来了,进来吧。”
房门被关上,徐檀灵跟在顾蕴身后进了郁珏房里的密室。虽然外面还是正午,但密室里透不进多少阳光,所以还需点着蜡烛。
一进入这密室就可以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药水味道。在这房间里,围着墙壁放着一圈长桌,桌子上摆满了搁放药水的瓶瓶罐罐。不过徐檀灵并没有去关注那些药水,他的注意力被密室里的另一个人给吸引了。
那人端坐在房间正中的桌子旁,见徐檀灵进来,向他点了点头。单看那人的面貌和神态,徐檀灵还以为有一面镜子在那里放着——郁珏正戴上了□□,看样子刚才正在接受顾蕴的教导。
“你两个月没有音信,我不知道你在何处,无法告诉你这段时间里朝廷内都发生了什么。”
徐檀灵也坐在桌旁,目光从郁珏脸上移开,看向顾蕴:“什么?”
听到徐檀灵的声音,顾蕴的神色微变,转身对郁珏说道:“郁珏,你先出去在房内等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单独和若木说。”
郁珏起身出了房间。
顾蕴脸上显出疲态,他用手指揉着眉心,掩着自己的双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若木,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忙什么,但你不可以两个月不理朝事。”顿了顿,顾蕴放下手,看着徐檀灵,说道,“不是我想插手你的事情,而是你这样会招致朝廷的不满。”
刘愉想让徐檀灵继续制毒,好巩固他的江山,徐檀灵却两个月杳无音信,这让刘愉感到不悦,但徐檀灵不知所踪,所以刘愉无法向徐檀灵发作,只能向顾蕴施压。
徐檀灵道:“嗯,我知道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两个月前徐檀灵离京时,他和顾蕴之间的话已经少得可怜,当然了,主要是徐檀灵不愿意再多说。这次回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磨掉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徐檀灵的态度有了一些转变,从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就可见一斑。
顾蕴道:“还有一件事,皇上还没有在朝堂公开与朝臣讨论过,但在我面上明示了,他想让我们继续领兵开疆扩土。”
徐檀灵皱眉,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将所有失地夺回了吗?”
顾蕴强调道:“开疆扩土。”
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继续逼仄匈奴,直至将他们的一些城池和土地囊括在中原的版图内。
徐檀灵眉头微皱,想说什么,但话锋一转,问道:“沈子渊知道吗?”
顾蕴道:“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但我觉得他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会想办法与我通气,但他至今还没就此事找过我。”
徐檀灵沉默下来,顾蕴等了一会儿,徐檀灵竟没有继续问他其他事情,譬如皇上的这个心思是何时而起,因何而起,背后有无推波助澜之人。这些问题,徐檀灵一个都没有问,顾蕴知道他没问这些问题不是他对政事迟钝,而是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在政事上,他只关心沈岱的想法。
顾蕴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如果你打算面见皇上,他可能会和你谈这些事,你得有所准备。”
徐檀灵微微点头:“皇上没有将此事在朝堂公开讨论,也没有向沈子渊提起,说明他能预料到朝廷的态度。大多数官员都应该反对这时起兵将国家拖入战争吧?”
顾蕴点头,道:“没错,内阁不会同意的。”
沈子渊在朝堂上多次明确表示过,现在中原应当休养生息,他亲自组建的内阁也多选用温和保守之人,他们善于稳定形势,平日里少有激进言行。
皇上没有向其他人提及这一想法,正是预料到了过于突兀的提出只会遭到百官的猛烈反对抨击。所以他先在私底下向顾蕴单独言明,他的目的十分清晰——他在寻求顾蕴在此事上对他的拥护,而人尽皆知的是,徐檀灵一直与顾蕴立场一致,因此皇帝也是在向徐檀灵寻求拥护。
这样一来,明确反对皇上就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了。即便徐檀灵对朝事越来越无感,但他毕竟是沈岱的弟子,之前又在李青、敛一士身边观摩过,他知道,身为人臣,在皇上面前不能锋芒毕露,不能让皇上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否则皇上很可能会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灾难的决定。
顾蕴自然也明白这一道理,他说道:“我没有明确反对皇上,我告诉他,这一决策现在恐怕不能得到朝廷的拥护,但我们可以先为此事做一些准备,所以我允诺他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着手招兵事宜。”
顾蕴同意招兵,是因为无论近几年是否要讨伐匈奴,他都打算重新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不是对先前各家兵力的打散重组,而是完全的从民间重新招选:一支精巧的,武功上乘的,完全效忠于他和徐檀灵的军队。
徐檀灵眉头一直皱着,他知道,自己出京恐怕要往后拖一拖了。
之后,顾蕴又将徐檀灵在外期间朝廷里发生的其他事告诉了徐檀灵,两人在密室中谈论了接近一个半时辰,直到接近日暮时才走出密室,清新的空气顿时使人头脑清醒,不过顾蕴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发现本应在密室之外安静等候的郁珏这时候已经不见人影。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他。”顾蕴让徐檀灵继续留在郁珏的房间里等候,自己则准备带着一队侍卫出门。
一直在前院的管家被顾蕴传唤过来,顾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道:“有没有见到若木,他什么时候走的?”
看到平日里一贯从容淡定的主子现在神色竟不掩焦急,管家心里诧异,茫然道:“啊,徐将军,他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小的还和他打了招呼,问他要不要留下用膳,徐将军说不用,然后就离开了。”
顾蕴冷笑,行啊,果真是出师了,竟然都骗过了管家。难道他平日里那副天真坦率、心无城府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