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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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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瓢泼,枝叶繁密的大树也遮挡不住雨滴。徐檀灵将草帽戴在头上,向身后的寺庙走去。

    “咚咚咚”庙门被敲响,只听到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稚嫩的童声传出来:“是谁啊?”

    徐檀灵在门外回道:“在下是来避雨的过路人。”

    门一下子被打开,还没有看到里面人的脸,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便伸出来,有模有样的端在半空中:“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多谢师傅。”

    推开门,门内的小和尚领着徐檀灵来到客房,又踢踢踏踏的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碗野菜汤过来,说道:“施主,这是刚做好的菜汤,你喝点驱寒。”

    徐檀灵道谢之后便喝了几口,那小和尚盘腿在一旁坐下,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十分有神:“我中午时就看到施主在外面了。”

    徐檀灵淡淡笑道:“我本想等雨势过了下山的。”

    小和尚摸了摸徐檀灵的衣服:“这雨今天应该停不了了,施主衣服都湿透了,脱下来我拿去帮你烤烤吧。”

    徐檀灵本想推脱,但小和尚十分热情,再推脱倒显得不近人情,于是他脱下外衣请小和尚帮他拿去灶房里晾烤。

    “施主在这山里是做什么的?”小和尚一边帮徐檀灵脱衣服,一边问道。

    “我是来采草药的。”

    “采草药?”小和尚停下动作,问道,“施主会医术?”

    徐檀灵点头:“寺庙里有人需要治病吗?”

    小和尚一下子扑坐到他面前,动作有些冒失:“有的,是方丈,他的腿前些日子被山上的荆木割伤了,现在还没好,伤口越来越大,有些发黑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有泪水扑簌着落下来,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哥哥你去救救他吧。”

    徐檀灵穿着湿透了的外衣,为方丈检查了伤口,是坏疽,敷药已经没有用了。徐檀灵在医书上看到过有脚趾患了坏疽切断后痊愈的例子,但方丈的坏疽生在大腿上,断腿恐怕也是性命难保。

    “施主,人自有天命,是贫僧的时辰要到了。”

    小和尚扑在方丈的怀里哭,另一个和尚问徐檀灵:“施主,方丈的伤势……”

    徐檀灵默默摇头,小和尚的哭声越发响亮,其他人也低声抽噎着围到床边。徐檀灵默默退出门,走回了客房,没有点蜡烛,静静的坐在黑暗中。

    徐檀灵身上仍穿着那湿透了的衣服,寒意渐渐渗入他的身体内部。发黑的伤口,坏掉的腿,那些景象会钻进他的梦里,成为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一类噩梦。

    倘若可以,他愿意将自己的腿给那方丈,他身为佛门中人,想必一定行了许多善事,比起自己,他更值得活下去。徐檀灵又止不住的想到死,但这一想法随即被他止住,他得时刻提醒自己,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推脱逃避。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徐檀灵便整理好行李准备离开。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方丈躺在院中古银杏树下的竹椅上,正看着日头升起的地方。

    “施主,要远行了。”

    徐檀灵走到他身旁,见他面无血色,但眼神却十分平和温柔。方丈继续看着东方的山峦,那里正铺展着一片橙黄的霞光,块状的云朵在橙色的背景下向山的两侧延绵着,望不到尽头。方丈说道:“施主你看,如果佛祖的身上有光辉,便会是那种颜色。”

    徐檀灵也望过去,院内安静下来,几声鸟啼在远处响起。

    “方丈,人死后会去哪里?”

    方丈脸上依旧是平和慈祥的笑容,说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去处,有人会去极乐世界,有人仍在六道轮回。”

    徐檀灵看向方丈,又问:“如果两人一人先离开,一人后离开,他们还有可能再相遇吗?”

    方丈微微起身,徐檀灵扶起他,只见方丈看着他,神色认真,说道:“如果两人有缘,万事万物都会指引着他们再次相逢。”

    徐檀灵暗暗顺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问:“方丈追寻的是极乐世界吗?”

    方丈微笑,又躺回椅子上,继续望向渲染着的天边,说道:“施主,贫僧一生都在修行悟定,为的就是可以去往极乐世界与佛祖同行。但现在贫僧却甘愿留在六道轮回。”顿了顿,方丈咳嗽了几声,眼睛却没有离开霞光,“在轮回中,也有无数个时刻可以触及佛祖。我想,在苦难的间隙里与佛祖建立微妙的联系,这种无上的喜悦,是在极乐世界中无法体会的。”

    徐檀灵垂下眼眸,在方丈身旁静静的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向他鞠了一躬,离开了寺庙。

    下了山,徐檀灵在山脚的集市上找了一家药铺,又抓了几副药。店掌柜看着徐檀灵列出的药材,带着几分吃惊,善意的提醒道:“公子,恕我多言,这些药加起来可是价值不菲。”

    徐檀灵道:“就按我列出的药方抓吧。”

    掌柜擦擦头上的汗:“那成,公子,还有几个药引是当天现采的,今天下午才到货,要不你今天下午再来取?”

    徐檀灵从腰间拿出自己在山上采的药,递给掌柜:“劳烦掌柜将此药连同这药方上的草药一起熬煮,我明日早上再来拿。”

    嘱咐完之后,徐檀灵付了定金,然后便离开了药铺。

    出了药铺,徐檀灵穿过集市,走进一家刀剑铺。伙计见来人不是镇上的熟人,而且看起来相貌不凡,便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问道:“公子,来看什么?”

    徐檀灵问:“你们店里,有没有剑柄上刻着‘鸿裁’的一把剑?”

    伙计愣了一下,笑道:“没有的,咱们店里的刀剑,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不曾在剑柄上刻过这二字,若你非要这样的剑,咱们店可以给你定制,你付了定金,过五天来取即可。”

    徐檀灵摇了摇头,将店铺中悬挂着的剑环顾了一番,然后就离开了。

    出了刀剑铺,再往前走几家,应该就是那老伯说的当铺了,徐檀灵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失望,继续向前走。

    一进当铺,一个伙计便迎上来,笑意盈盈的问道:“公子,来典当还是来淘物?”

    徐檀灵问:“有没有人将一把剑柄上刻着‘鸿裁’的剑抵押在了这里?”

    当铺伙计第一次遇到目标如此明晰的客人,一时愣住了,再加上前几个月这里的侯爷被抄了家,连累了镇上许多达官贵人,许多人都在这里典当了东西,所以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店里是否有这么件东西。

    伙计看了看徐檀灵,一般真正大买主的穿着正是这样朴素低调,他急忙将徐檀灵引至宾客席座,说道:“公子稍等片刻,我去仔细核计一下是否有这件东西。”

    徐檀灵点头道谢,伙计离开后,他的手便在茶杯上摩挲着。若停下摩挲,手便会有些发抖,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在山间寻找药引攀援摸索的缘故。

    这时,掌柜恰好在店里巡看,见徐檀灵一人冷冷清清坐在那里,便走过来,向徐檀灵道歉道:“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店里伙计有几分好吃懒做,怠慢了你,我这就让人来招待你。”

    徐檀灵道:“有人在招待我,他去帮我找东西了。”

    掌柜笑起来,坐在徐檀灵对面,问道:“客人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我乱夸海口,我这当铺是此地最大的,若我这里没你想要的东西,那你就不用再去其他当铺里找了。”

    徐檀灵道:“我要找的,是一把剑。”

    掌柜挑眉,低声问道:“客人可是由京城来?”

    “为什么这么问?”

    掌柜继续低声道:“最近,有许多同行都寄信给我,说是京城有人在四处收剑。”

    徐檀灵听到此处,心下了然。当初他迁回旧居,不少人送来贺礼,但他只收下了一把剑,而且收下那贺礼时并未避讳其他人。那是他有意为之,他想借朝廷官员的力量寻回鸿裁,现在看来这办法开始奏效了。

    “我的确由京城而来。”

    掌柜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公子也是那些收剑人中的一员喽?”

    徐檀灵摇了摇头,掌柜还想问什么,眼睛一瞥,看到门口正有几人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看起来还未加冠,脸上透着几分稚气,但衣着已经相当讲究,用的是这个镇上鲜有人摸过的上好绸缎,腰间还挂着成色最艳丽的锦鲤玉佩,走起路简直要晃花别人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人是他的贴身侍从,已经被前面走得这位主子惯得骄纵异常,跟人说话时,别人只能看到他们的鼻孔。

    掌柜暗自吸了口气,对徐檀灵说了一声“失陪”,然后就急忙起身亲自去招呼那几人。这时伙计从店里的帘帐后走出,手里拿着一盘点心,放在徐檀灵的桌上,赔礼道:“客人久等了,真对不住,我们店里没有客人要的东西。”

    徐檀灵摇头表示不必道歉,然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当铺。走至店中央时,听到刚才进来的那几人在问掌柜要店里的画作。

    “呦,鹿公子真是广涉猎,这是又有赏画的雅兴了。成,我这就让人去拿出店里所有的画作,一幅一幅给鹿公子看,绝不扫您的兴致。”

    送徐檀灵出门的伙计见徐檀灵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看掌柜那边,就在徐檀灵耳边低声说道:“公子是外乡人吧?那人是鹿芝舟,鹿大人是赤元时才右迁到这里的县令,他是鹿大人的老幺,您在我们镇上多待几天一准知道他了。”

    徐檀灵微微点头,随即离开了当铺。

    徐檀灵离开当铺后,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在这样陌生的街头行走,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他的心里并非没有忧愁——鸿裁没有找到,但没有关系,来日方长,他会一直找下去。

    正如那方丈所说,在寻找鸿裁的过程中,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种朦胧的与季经考之间的羁绊。

    徐檀灵看着街上匆匆而过的陌生人,世人无数,但这一羁绊只存在于他和季经考之间,别人不曾有也并不知晓,但其名副其实存在着,牵引着徐檀灵,让他可以行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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