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4章
空气阴冷潮湿，充满着腐臭之气。郁珏靠坐在牢房的最里侧，双目无神的看着正前方。他对面的牢房里有一具尸体，本来应该过几日行刑，但那人没有撑下去，病死在了地牢之中，死时双目圆睁，目眦皲裂。
死人的目光被挡住，在他的面前正站着几个人，一人身形笔直，其他人卑躬屈膝。
“大人，这就是您要的人。”
被唤为“大人”的人冷漠的点点头，示意他退下，那人急忙退下，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脚步，如获大赦一般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长吁了口气。
眼前的人形晃了晃，那人蹲下身来用手指捏住了郁珏的下巴。郁珏听之任之，失焦了的眼珠动了动，捕捉到了一张好看的人脸。
那人一双桃花眼，眼底下点漆似的一颗泪痣，嘴角含笑，棱角分明。只是眼睛太冷了，这张脸配上这么冷的一双眼睛太过可惜，还不如对面的死人看起来有趣——死人的眼睛中最起码有真情实感的哀怨和愤恨。
郁珏的嘴唇动了动，那人嫌弃般放开了手，然后挥手示意随从过来。随从近身，恭敬的递过来一块湿布，那人接过湿布擦干净手，给侍卫让开了地方。侍卫上前，熟练的将郁珏打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之时，郁珏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你醒了。”下人在郁珏有转醒的预兆之时便去通知了顾蕴，顾蕴搁置了手中的文卷，耐心的等在郁珏的床边。
“郁珏，你叫郁珏吧？”顾蕴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他。
郁珏没有回答，也没有接过那杯水，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茫然，他眼睛无神的盯了一会儿顾蕴递过来的杯子，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蕴眼里泛起笑意，对于郁珏没有接过他亲自端去的水丝毫不恼。他将杯子放在一旁，俯身靠近郁珏，眼里甚至透出一种柔情：“郁珏，对我有印象吗？”
郁珏终于将目光落在顾蕴脸上，他记得这双眼睛。
顾蕴坐回桌旁，一只手撑在耳边，姿态很是放松，像是在和熟悉的人聊天一般。
“几年前，荣椿父亲的祝寿宴，你和我同坐一桌，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听到熟悉人的姓名，郁珏眼中终于有了波动。他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顾蕴叹了口气，说道：“不记得也没有关系，这是我的问题——居然没能给你留下丝毫印象。”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之前以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现在还会再次见面。”说着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同情，“只是物是人非、城郭人民，你我境遇已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呆若木鸡的郁珏胸口突然开始剧烈起伏，然后便开始趴在床沿上剧烈的咳嗽。
顾蕴走过去拍着他的背部为他顺气，郁珏咳嗽稍缓，猛地抬手紧紧攥住顾蕴胸前的衣领，然后借着他的力抬起头。顾蕴这才看到郁珏红着眼睛，满脸的泪水，样子狼狈至极。
顾蕴一愣，动作停顿下来，看着郁珏的脸，露出了诧异之色，扶着郁珏的手挪了地方，似乎是想去抚摸郁珏的脸，但倏而反应过来什么，便只是将郁珏扶起来靠在了床边。
郁珏终于开口说话，但声音十分沙哑，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该救我。”
顾蕴挑眉，似乎对他的第一句话不太满意：“我将你从那恶臭不堪的死牢里救出，原以为你会感激我。”
郁珏红着眼睛，却流不出眼泪，只愤愤重复：“你不该救我。”
他已经知道自己家门惨遭抄斩，全家人尸骨被弃于乱岗遭豺狼啃咬、风雨侵蚀，只他一人苟活于世，全家只他一人苟活于世啊。
顾蕴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柔下声安慰道：“活着总比死了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家人报仇雪恨也会成为空话。”
郁珏看向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木然问道：“报仇雪恨？”
顾蕴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郁珏的眼睛，问：“郁珏，你想为家人平冤、报仇雪恨吗？”
透过窗户的阳光洒在顾蕴的一半脸上，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一半晴明，一半阴暗。纵使郁珏对面前这个人的身世来历毫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呢，些微的晴朗，已经足够将他从地狱里救出了。
“你能帮我吗？”郁珏的眼里似乎有了活力，身体轻轻颤抖着。顾蕴见他如此反应，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却依旧笑着说道：“我救你出来，便是有把握可以帮你。”
听见这话，郁珏的泪终于决堤。
顾蕴看着他的脸，拿出娟布，俯下身为他细细擦拭着眼泪。想必郁珏在曾经衣食无忧时经常受下人如此伺候，此刻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当然，”顾蕴离他极近，说道，“我帮你有我自己的目的。”
郁珏看着顾蕴，说道：“即便是赴汤蹈火，只要你能帮我为家人平冤报仇，我都肯去。”
顾蕴笑了笑，又坐回桌旁，说道：“赴汤蹈火……也说不定呢。”顿了顿，他问道，“有没有感觉自己脸上有东西？”
经顾蕴一提醒，方才脸上的异物感又强烈起来。郁珏摸了摸自己的脸，点点头。
顾蕴起身，走到墙壁处，打开锁栓之后，轻轻一推，那堵墙竟旋转起来，最后完全反转过来，另一侧呈现在室内，上面有一副铜镜。
顾蕴问道：“看得清镜子里的自己吗？”
郁珏从顾蕴脸上挪开视线，看向铜镜。铜镜里的自己脸上挂着泪痕，样子张皇狼狈，却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
郁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虽然自己仪态尽失，但依旧可以看出那张脸十分清隽。他到底曾经是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自然见过一些世面，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易容术，问道：“这是何人？”
顾蕴观察着郁珏，那人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他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说道：“本朝将军，徐若木。”
“将军？”徐若木这个名字，郁珏未曾听过。顾蕴点点头，解释道：“你在外流亡多年，这几年里，皇帝起用了徐若木为帅，他就是前朝将军徐烨启的子嗣。”
郁珏微微点头，这才想起来问道：“那你是……”
顾蕴笑了笑，说道：“我是顾休蔚，想必你也没有听过，不过如果我说我是敛一士的弟子，你应该就清楚了。”
郁珏的手依旧在不自觉的摸着脸上的皮肤，顾蕴坐在他一旁，为他拨好乱发，说道：“那日在荣府见到你，我便在想，怎会有头骨和身骨如此相像的两人。”他看着郁珏，补充道，“这双眼睛也像他。”
看着顾蕴的眼神，不知为何，郁珏心里起了畏缩。因为顾蕴此时的眼里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笑意，而是透出一种执拗。
郁珏心想：他不会是想暗害徐若木吧，虽然自己与徐若木无交集，但他还是十分崇敬烨启将军的。
郁珏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想要我假扮他？”
顾蕴点头：“没错。”
“为何？”
顾蕴饶有兴趣的看着郁珏，问道：“你觉得呢？”
郁珏没有贸然答话，正犹豫着。顾蕴看着他，又笑了笑，说道：“你在想什么？该不会觉得我会加害于他？”
心事被顾蕴戳中，郁珏面露难堪之色，顾蕴笑道：“我和若木……”说到此处，他微微偏头，看向窗外，“我们关系很好的，我不会害他。”
郁珏松了口气，道：“想必烨启将军的子嗣，品行也不会太差，会招惹到仇家想去害他。”
顾蕴又看向他，摇摇头：“你说错了。”
“这朝廷之内，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待若木好的。”
郁珏投来不解的目光，顾蕴却敷衍道：“这些你以后都会知道。”
他继续说道：“我要你装扮为徐若木，一是因为他面临着被暗害、刺杀的危险，二是他身上有一些难言之隐，说来话长，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
说到此处，即便郁珏再不谙世事，也懂了顾蕴的言下之意。
“我明白了，我愿意。哪怕有一天需要我代他受难，只要你能替我为家人平反，我愿意听你任何吩咐。”
顾蕴点点头，又为郁珏擦拭了一下泪水。
自从那日之后，顾蕴消失了好几日，郁珏则在房间里静静养身体。等他稍微有了精神时，便询问下人有关顾蕴的事情，下人似乎被特意嘱咐过，不管郁珏问什么，都回答：“顾大人有言，公子静心调养就好，其他不必操心。”
不能过问任何事，郁珏心烦意乱起来。等他可以下床之后，想要出门看看，却也被侍卫拦在门里。
“没有顾大人吩咐，公子不能随意走动。”
就在郁珏忍不住想冲态度冰冷的仆人撒火时，顾蕴终于又来了。
“听下人说你身体好转，我便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