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0章
“报，南蛮已经在城下叫嚣。”
金牙纳有些慌张的看向军师，他们此时正在离城里的一个地窖中。
在一个月前，可汗在得到南蛮即将发动收复离城战争的消息后，金牙纳就被派至了此处，一到此地他就立即搬到了这地窖中，并且还用了不少人力加固和拓修地窖。
如今这地窖有三个出口，但只有一个入口。出口之一直通城墙墙根，另外两个出口则通向远离离城更北方的荒漠中，是在战败后逃命用的。
相比于金牙纳，军师显得更为镇静，他问道：“出城主帅何人？”
探子一直低着头，这时却抬起头来，咬着牙道：“贼将顾蕴。”
听闻此话，金牙纳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十分激动的说道：“此子一出，今日南蛮必将用毒。”
军师不敢轻下言论，问探子道：“率领士兵一共多少？”
探子回道：“约一万人。”
军师皱眉，对金牙纳说道：“那的确很可能用毒。”
金牙纳眼神更加慌乱，说道：“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属实，南蛮的确已经将毒药制备完毕。”
军师道：“按照眼下的态势，我们就应该按照之前的计划，能拖则拖，将贼将拖在边疆，然后找机会暗杀他们。只要能杀了他们，即便失去离城，我们也是为可汗立了汗马功劳。”
金牙纳点头，这正是可汗不直接投降，而是派他前来坐阵的真正原因。
军师道：“保险起见，我们也应出一万人出城迎敌。臣认为，如果我方将士人数与他们对等，他们很可能不会用毒，因为用毒时他们也需付出很大代价——毕竟要给全城的人喂服解药。南蛮的毒药，应该是要留在需要以少胜多时再使用的。”
“军师所言有理，那就按你说的做。”
军师对探子道：“出去，和完颜副将说，我们也派一万人出城迎敌。”
探子问：“完颜将军出城吗？”
军师点点头，道：“出。”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告诉众将士，手刃顾蕴者，直接封将。”
匈奴终于开城出兵，顾蕴站在军队正前方，将剑拔出剑鞘。
相比于昨日的畏缩，今日的匈奴看起来勇猛异常。
祁丰之役天下闻，三年前，正是顾蕴和徐檀灵带领着数千人马将他们数万同胞屠杀殆尽。除此以外，可汗次子金仇拓当场殒命，如今依旧尸骨未归。他们还丢失了离城以东、以南所有土地。
有此血海深仇，每一个匈奴人都对顾蕴和徐檀灵恨之入骨，每一个匈奴战士都将杀死他们视为最无上的荣耀。今日，他们终于有机会在战场上与顾蕴较量、为自己惨死的同胞报仇。可以说，每一个出城迎敌的匈奴都是抱着不杀死顾蕴誓不归还的决心。
徐檀灵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战场。
匈奴士气高涨、来势汹汹，城墙上的人对此看的一清二楚。
朱究的心一直慌乱，除了匈奴令他心慌之外，徐檀灵也令他慌乱，因为他没有透露任何作战手法。朱究和贾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投毒，什么时候该增兵，什么时候该退兵。
朱究瞥了一眼徐檀灵，那人仍是一脸平静，这种平静也许并不是源于对战局的胸有成竹，而只是单纯的面无表情。
朱究心想：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平生真是不想再见第二个了。
“将军，那毒药……”朱究终于忍不住，想向徐檀灵询问投毒事宜，还没等徐檀灵反应，他身边的几个侍卫立即警惕的挡在他和徐檀灵之间。
朱究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贾云身上。
“这……这是作何？”朱究哂笑着，和身后的贾云对视了一眼。
徐檀灵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城下战场，他身边的侍卫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朱军师。”城下已经开战，将士们的怒吼声和厮杀声盖过了耳边的猎猎风声。
朱究小心翼翼的走到徐檀灵身旁，他和徐檀灵之间仍隔着几个侍卫。
“如果你是匈奴狼主，你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啊？”朱究愣了一下，倒不是对徐檀灵的问题感到诧异，而是没想到徐檀灵会和他说话。
朱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将头埋得更低，回道：“这个问题下官也曾经思考过，匈奴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处于朝不保夕的动荡之中，如果我们用药，那他们就毫无还手之力。”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如果下官是匈奴狼主的话，可能会直接向中原求和。”
这话并不是对自己的抬高和对匈奴的贬损，而是事实。徐檀灵微微点头，说道：“但匈奴现在还在负隅顽抗，为什么？”
朱究深吸了口气，这个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徐檀灵见朱究不说话，就自问自答道：“一个王朝或者政权，无论它是不是已经走向末路、苟延残喘，只要它还没有在动荡中真正坍垮，就意味着它找到了一种平衡。寻求平衡有很多办法，也许需要牺牲掉什么人，也许是主动放弃什么权利。军师方才所讲的求和，就是一种寻求平衡、走出动荡的最极端方法。”
徐檀灵终于看向朱究：“匈奴的负隅顽抗，说明他们已经处于平衡点上，军师应当对他们采取了什么办法有所预期。”
朱究盯着地上的青砖，心绪如同一团乱麻，丝毫不解徐檀灵话语中的深意。不知过了多久，战鼓和号角又一次敲响奏鸣，城内传来一阵骚动。朱究回过神来望向城下，这才意识到这一仗已经结束——顾蕴带领的军队竟然败北了。
这一抬头，朱究看到徐檀灵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卫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神锐利，并无善意。朱究心里一惊，顿时移开目光，他似乎明白了徐檀灵方才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莫城内也许有叛徒了。
徐檀灵的话说的并不隐晦，他的贴身侍卫草木皆兵就是一个信号。
朱究心想：我真是一个愚昧的人。徐檀灵和顾蕴不告诉他战术、不让他见毒药、迄今为止两场战役用的都是中央军而非莫城军队，这么多事情就足以说明他们不信任莫城将士。
昨日作战时他的贴身侍卫还没有如此剑拔弩张，今日却都紧张成这样，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徐檀灵和顾蕴昨日可能遇刺了。
朱究冷汗直冒，对于战败的沮丧和忧患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徐檀灵说的没错，中原制出了毒性如此剧烈的毒药，使匈奴一下子处于朝不保夕的动荡中。为了在这一动荡中寻求对抗不安的平衡，匈奴一定会不惜代价向中原安插内线和刺客、收买情报以及叛徒。
虽然说这种事情在没有战争时也有，但现在匈奴愿意付出的代价和给出的承诺一定是普通人不敢想象的，或者说很难拒绝的。
朱究擦了擦汗，也没有勇气观察四周人，急忙小跑着跟随徐檀灵下了城墙。
顾蕴回城，鲜血已经染红了衣服。徐檀灵给他递过去一块素净白布，顾蕴接过去，擦了擦额头。
“哪里有受伤吗？”
顾蕴摇摇头，朱究发现他的胳膊正在微微颤抖。他打算凑到前方去向慰问顾蕴，但顾蕴和徐檀灵没有等他，两人自顾自的向前走去，随即侍卫就将他拦下了。
两人一进房间，顾蕴就褪下了盔甲和外衣，这股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他作呕。
“都是匈奴的血。”顾蕴褪下衣服，匈奴士兵几乎每一个人都想挤到他面前与他交战，若不是派出的士兵中特意安排了两千人防守保护他，他恐怕今日真的要挨上一刀。
顾蕴褪下外衣后，里面的衣服几乎没有血污，徐檀灵仔细检查了几番，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放下了心。
顾蕴揉了揉肩膀，见徐檀灵神情依旧严肃，安慰他道：“不必忧心，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中。”
夜晚，离城内。
金牙纳和军师走出地窖，站在城墙上远望莫城。
过去一个月以来，金牙纳一直在恐惧与紧张中度过，今日他心情很好，语气也显得愉悦轻松：“看来别人是将贼将神化了，他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完颜副将道：“贼人本就怯懦无能，只是因为当时利用了毒药，才窃取了祈丰之役的胜利。”
军师道：“看来我们的猜想是对的，只要两方派出的作战士兵人数差距不大，南蛮就不会轻易用毒。”
金牙纳点点头，看着莫城的方向，攥拳道：“我迟早会为仇拓兄报仇。明日，我便要亲自带兵取了贼将狗头。”
“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金牙纳被泼了冷水，稍显不悦的看向军师，问道：“军师此话怎讲？”
军师道：“将军，不要忘了我们的战术。第一，我们要想方设法拖住贼将，第二，我们要守而不能攻，不能刺激到他们，以防他们用毒。臣以为，最好继续实施现在的战术，继续和他们拖下去，直到我们的人成功刺杀贼将。”
金牙纳不屑道：“战术也得随着局势改变。”看到军师还想争辩，他连忙继续道，“我问问你，你说不能刺激到南蛮，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早上迎战之时，你可是鼓励将士冲杀夺取贼将项上人头，这难道不是对南蛮最大的刺激吗？你自己的战术前后都不一致，又有何资格来否定我的决策？”
军师道：“那时将军和我都以为南蛮会用毒药，所以我才鼓励将士……”
金牙纳打断他：“可南蛮没有用毒，我们都已经威胁到他们将帅的安危了，可他们还是没用。这说明什么？”
军师一愣，金牙纳道：“也许南蛮现在根本就没有毒药，之前的情报是假的。”他拍了拍军师的肩膀，“我算是想明白了，南蛮愿意和我们拖，是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时间制好毒药。”
军师没能说出反驳之语，金牙纳这么想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这样拖着打下去，最后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每一次的交战都使得他们在人数上的优势被削弱，最后南蛮不必用毒也能打败他们；第二种，他们的士兵愈战愈勇，南蛮屡战屡败，最后被逼仄到了不得不用毒求胜的境地。无论哪一种，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死局。
军师看着金牙纳，他知道金牙纳在可汗身边并不得宠，只是一个边缘人物。之前他在地窖中贪生怕死的样子让自己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但现在仔细想一想，也许金牙纳是一个大智若愚、懂得审时度势、对战情极其敏锐之人呢？
他们是不是在遗失着千载难逢的时机？
军师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