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69章
三日之后，收复离城之战开始。
贾云骑马出城，莫城明鼓以请匈奴迎战，而驻守离城的匈奴首领金牙纳和他的副将竟都畏缩在城内不敢出城迎敌。
探子带给顾蕴的情报是，金牙纳作为主帅，竟然都没有登上城墙。
贾云的一队人马在离城城墙下僵持许久，离城城门终于打开，但只有大约七八千士兵出来，而且并没有将帅在前领战。
贾云向地上啐了口唾沫，大骂匈奴首领是胆小怕死的缩头乌龟。但这样的谩骂不痛不痒、无济于事，匈奴将领依旧没有出城。
顾蕴向击鼓士兵发号了施令，请战鼓消声，绘有九龙的牛皮鼓紧接着被击响。莫城大门一开，在城内严阵以待的士兵怒号着冲出城门。
这次两城派出的士兵在人数上势均力敌，很快厮打成一片。疆场逐渐被黄沙所包裹，贾云冲杀其中，对作战细节看的一清二楚。他很快发觉，徐檀灵派出的这一支军队，武艺十分高强。
派出的这些人对于贾云而言都是陌生面孔，他们都是徐顾二人带来的中央军而非莫城驻军。由他们与匈奴单挑时的几个招式就可以看出，这些士兵受过相当严格的军事训练。不对，不单单是严格的军事训练就可以得到如此令人欣赏的士兵，这些士兵一定都是千里挑一的自幼习武或者有武艺天赋之人，他们一定都是中央军里精英中的精英。
如此精明强悍、杀伐果决的士兵，单挑一个出来都可以在军队里做统帅数十人的小将领。他们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人正是属于由顾蕴亲自训练的那支中央军。
在中央军里，有一支由顾蕴亲自带领训练的士兵。官方名号为护龙卫，这正是借鉴了前朝的叫法，但私下里，人们却称他们为“埃风士”——就是祁丰之役所用药的那个“埃风”。这一奇怪的称号并非是由民间叫响的，而是由这支军队内部传出的。
如果派出的这些人就是埃风士，那么匈奴如果再不加派士兵，第一战一定会败北。
如贾云所料，胜负很快见了分晓。被派出的匈奴死的死，投的投，而顾蕴派出的这支军队却没有多少伤亡。
对于这样的结局，匈奴派遣在此处坐阵的首领金牙纳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因为他没有再派出士兵。离城再次城门紧锁，第一战，中原取胜。
夜晚。
边疆深夜的静谧是一种令人心慌的静谧。
徐檀灵睡眠一直很浅，雨声将他从梦中唤醒，他仰躺在床上，心里升起一股十分陌生的感觉。有一瞬间，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他现在身处何处，他怎么会是现在的他，他怎么变成了现在的他。
忘记这些并不使徐檀灵难过，相反，他感觉到了一种喜悦，这种喜悦里夹杂着一些隐隐的期待，好像他要去迎接一个一直很想见的人。
雨声细密绵绸，徐檀灵逐渐清醒，记忆涌入，喜悦消失了、茫然隐退了，只留下了苦楚。徐檀灵知道，自己的期待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他在床上躺了片刻，终于起身打开窗户，他需要看一看雨势，如果雨势过大，明天就不能继续攻城，这会扰乱他们的计划。
窗户一打开，雨声瞬间消失，屋外明月当空，地上没有任何潮湿的水迹，是个晴朗的夜晚。
又是错觉。
徐檀灵重新躺回床上，一切归于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徐檀灵的双眼突然睁开，他看到房顶上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个黑色的影子敏捷的滑下，落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刺客。
徐檀灵没有动，自从他和顾蕴坐上将位之后，他遇到过不少刺客，当然，每一次他都化险为夷了。
对于这一点，徐檀灵几乎都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宿命般的感觉。因为他除了点穴和用毒以外，几乎不会任何武功。曾经最令他引以为傲的射箭之技现在也完全荒废了，因为他现在只要拿起弓箭就会头晕目眩。总之，在突然近身的刺客面前，徐檀灵毫无还手之力。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刺客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失手。
有一次，蒙面刺客已经将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但向下发力时匕首竟然就那样凭空扎偏了，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从那时起，徐檀灵就在想，会不会是那人在护着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
徐檀灵翻了个身，让背部面对向刺客。
见此情形，刺客立刻拔出腰间匕首，几步逼近了徐檀灵的床榻，匕首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弧度，正要刺向徐檀灵裸露在外的脆弱脖颈时，那刺客眼睛一眯，顿住了动作，然后用另一只胳膊使劲围住了徐檀灵的脖子，像是想要勒死他一样将他从床上拖起。
徐檀灵闷哼了一声，这明显取悦了刺客，刺客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小声道：“不要说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样我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你懂吗？”
刺客呼吸急促，即便很努力的想要将声音压低，但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发颤变调。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徐檀灵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静穴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徐檀灵并没有点穴，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顺从。
刺客立即扯下床单将徐檀灵的手脚捆住，让徐檀灵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趴在床边，然后扯开徐檀灵的衣服。当徐檀灵的背部露出时，刺客动作一顿，他愣了片刻，即将完成使命的兴奋消失，怒火在他眼中升腾起来。刺客一把拽过徐檀灵，又将匕首抵着他的喉咙，问道：“你背上的图腾呢？”
徐檀灵看着他，刺客捂住他的嘴，怒道：“不许说话。”
说完这一句话后，刺客脸上的狰狞就凝固了，他的动作也凝固了。房门“通”的一声被打开，屋外的人跑进来，将徐檀灵接入怀中。
“我没事。”
“你敢有事。”顾蕴的声音不同以往，十分低沉，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他的眼睛有些发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红了。
比起徐檀灵，顾蕴在某种意义上更为狼狈——徐檀灵只是衣服被扯开了口子，而顾蕴刚才在门外，感觉自己的心都像是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顾蕴没有与徐檀灵对视，他低着头为徐檀灵松开手脚，这时屋外专门负责保护徐檀灵的侍卫才被顾蕴的砸门声吸引过来。顾蕴拿过徐檀灵挂在一旁的外衣，为他披在身上，遮住了他敞露在外的背部。
蜡烛被点亮，顾蕴站起身来，走到刺客旁边，将刺客一脚踢倒在地。
一旁的侍卫噤若寒蝉，说句实话，自从他们跟随顾蕴之后，还未曾见过他做这样粗鲁的动作。
“我一会儿再找你们算这笔失守的账，滚出去。”
侍卫灰溜溜的离开了房间，顾蕴在刺客身旁走了两圈，然后蹲下了身，点了他的一个什么穴位。
“我真应该直接杀了你。”刺客开口大骂，“我没能杀你是因为我太贪心，想将我族图腾从你背上剜下后再杀你……”
“哦？”顾蕴打断他，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个笑容，“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你的背上也有图腾吧，我正要命人将你的图腾用刀剐下，再将你的皮肉入锅，当着你的面让野狗吃你的图腾呢！”
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所有画面都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但最后，他还是保住了自己的一份尊严，大声喊道：“来呀，千刀万剐，你看我向不向你求饶！”
顾蕴轻蔑的冷笑一声，说道：“千刀万剐，岂不是便宜了你。”他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近身侍卫唤进来，刚要命令侍卫去扒刺客的衣服，徐檀灵走过来说道：“休蔚，我累了，天一亮还要继续攻城，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等顾蕴反应，徐檀灵就吩咐侍卫道：“把他带下去，先关在地牢里，等攻城结束后再审他。”
刺客一听此话，依旧怒骂徐檀灵和顾蕴，他现在是一个求死之徒，恨不得能与这屋子里的人同归于尽。但他的身子还动不了，所以满腔的怒气只能从嘴里喷出。
顾蕴听着他的肮脏话，太阳穴处的青筋直跳。等侍卫将那刺客拖出去后，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时，顾蕴依旧背对着徐檀灵。
徐檀灵坐回床上，这时顾蕴才转过身来，他看着徐檀灵问道：“若木，你在想什么？”一口闷气堵在顾蕴的胸口，怎么也冲撞不出。他两三步走到徐檀灵面前，“如此鲁莽的一个三流刺客，你就没找到任何机会点他的穴吗？”
徐檀灵没有说话，顾蕴道：“你知道我刚才在屋外看着那畜生用刀抵着你我有多着急吗？”
这是顾蕴第一次在徐檀灵面前发火，他胸口的怒气发泄了出来，连同刚才在屋外积攒的恐惧和无措一同劈头盖脸的砸向徐檀灵，质问他道：“你想求死？如果你想这么窝囊的死我不拦你，但如果你这么死了，离城谁来收复？万一因为你的死我们败仗了，你是想让莫城上下给你陪葬吗？”
徐檀灵坐在床上，并不在乎自己的仪态，几乎想缩进衣服里，但眼睛还是看着前方。
顾蕴这会儿突然发现徐檀灵竟然这么瘦，他的面颊微微凹陷着，胳膊露在外面，是个棱角分明的骨头架子。青黑晕在他的眼睛周围，不丑，显得媚，虽然顾蕴并不想用这个字眼形容徐檀灵，但它就是这样跳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那双因为青黑勾勒而显得妩媚的眼睛里并没有映出平日的冷漠疏离，也并没有因为顾蕴的话而生气。顾蕴盯着那双眼睛，从里面读出了几分茫然和几分失落。
顾蕴的心几乎是立刻就软了下去，他在心里责骂自己，明明是自己派来的人没有保护好徐檀灵，让他遭受了这样的危险和折磨，现在徐檀灵连一声抱怨都没有，自己反倒用这么严重的话斥责他。顾蕴想道歉，但徐檀灵率先开口说道：“对不起。”
徐檀灵垂下眼眸：“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徐檀灵在他面前低着头，垂着眼眸，单薄的身子依旧没有舒展开，像是发冷一般缩在一起。
顾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触摸徐檀灵的发顶。这时徐檀灵抬起眼，然后下意识的往一旁躲了一下。
顾蕴动作一顿，垂下胳膊，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待了一会儿，顾蕴便离开了徐檀灵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