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1章
匈奴军师立于城墙上,让人飞速点数着中原派出的人数。下属很快上报结论:今日南蛮派出的作战首领是贾云,士兵约有三万人。
三万人,比起前两战而言不少,但还不及莫城内现有士兵的一半,这是否意味着金牙纳的猜测是正确的?中原的确是在用派出部分士兵来与他们公平对决的形式拖延时间?
按照目前的态势,军师倾向于相信金牙纳的直觉。
“唔……”号角声骤然响起,离城城门打开,金牙纳在一队先行军的左右夹持护送下率先出城,紧接着,匈奴士兵便如蚂蚁一般源源不断的从城门中涌出,并不断向两方延拓开去。最终,匈奴有十万人列于阵中与中原对峙。
城墙之上,匈奴军师眯起眼睛,想要去看贾云现在的表情。他们只有三万人,站在十万大军面前,就像一根脆弱的绳子——什么也挡不住。
昨日两城交战后疆场的浑浊被夜里的风不辞辛劳的涤荡干净了,所以天地又变澄澈,万里无云,阳光充沛。这样的光景,映在即将交战两方的脸上和眸子里,似乎将目光都变得柔和。
但这都是假象,战士一旦踏上战场,便是一群被唤醒兽性的人,他们并不会靠眼睛去判断对方是否怀有敌意,而是靠鼻子。这清新的空气里,分明疯狂涌动着冲杀的欲望。
双方士兵都渴望冲杀,这在战场上并不是一件常有的事,古往今来,在多少场战争中,交战双方的普通士兵往往不知为何而战,唯保命而已。当他们清楚自己在为何而战时,战情就会格外惨烈。
今日,匈奴明白自己一定要为惨死的同胞报仇,中原士兵则一心想要夺回本属于自己国家的城池。双方的作战理由在自己看来都是合理合义的,并不存在某一方在道德站位上的低人一等,因此两方均是杀气腾腾。
不过,这背后还有一层原因,匈奴士兵无所畏惧,是因为首领金牙纳在战前明确告诉他们,南蛮这一战不会用毒。金牙纳在等,因为按他的预期,如果自己猜测正确的话,中原现在应该继续增兵,直至与他们人数对等,他今日就是想将中原的十万士兵全部逼出来。而贾云和他身后的士兵也毫无惧色,这是因为出城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服下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并被告知那就是埃风的解药。
双方僵持着,就在这时从莫城城门内跃出一匹骏马,骏马上的士兵正是顾蕴的贴身侍卫。只见那侍卫一手拿着令牌,一手牵着缰绳,没有多余的手去扬起长鞭便不停的用腿夹着马肚。他飞快的来到贾云身旁,在贾云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后者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军令属实?”
“令牌在此,将军何出此问。”
贾云深吸了口气,军令如山,不容质疑更不容违抗。贾云从腰间拔出长剑,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金牙纳,对一旁的传令士兵说道:“中原士兵听令,不碎狼骨誓不还!”
战鼓轰轰作响,贾云与他的棕色骏马是一颗醒目的石子,正率先向滔天洪水一般的匈奴中扎去。
今日派出的这三万人,依然全部都是中央军。比起匈奴士兵,他们的武力和技法更胜一筹,但匈奴人数多了他们三倍不止,因此战鼓鸣响后不过一会儿就开始节节败退。
中原没有增兵,而是像自杀一般与他们对决,这着实吓了金牙纳一跳。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陷阱,他得赶快回城。护送他出城的先行军已经得了立刻送他回城的指令,但金牙纳刚要转身,便听到一旁的士兵喊道:“我看到徐贼和顾贼了!”
“什么?在哪里?”
“就在那儿!”
金牙纳回头去望,就是这么短短的功夫,贾云已经带领着士兵冲了过来,两军瞬间搅在了一起。金牙纳没有看到徐顾二人,一心急着回城,但中原士兵不断冲断先行军的人墙,来到他面前与他交手。
金牙纳挥起长刀,刀起兵退,这些人脆弱的就像是秸秆一般,一挥刀就能让他们倒地不起。金牙纳许久都没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杀戮砍伐,他觉得自己如有神助,不由自主便贪战起来。
正当金牙纳砍杀到眼睛发红、嘴角弧度狰狞时,诡异的一幕突然发生。在城墙上的军师看到,在城下拥挤的战场中,以金牙纳为起点,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军师用力眨了下眼睛,那一瞬间他以为地裂了。
地没有裂,战场上之所以出现了一条缝,是因为在金牙纳面前的中原士兵突然动作极其一致而迅速的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这一头是金牙纳,另一头是徐檀灵和顾蕴。
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阻挡,双方正对着彼此。徐顾二人凝视着金牙纳,顾蕴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容。两军首领就这样见了彼此一面,然后裂缝消失,中原士兵又填满了空隙,他们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一般,在让出通道的前后以及过程中,一直没有停下与周围匈奴的厮杀。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操纵他们这样做,而且他们毫不知情。
金牙纳头皮发麻,嘴里立刻泛上来一股苦味。就在他还来不及体味自己是诧异、是惊吓、是愤恨还是畏惧时,旋即更加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中原士兵几乎是步调一致的突然拔出腰间的另一把长剑,在他们拔出剑后,周围的匈奴立刻惊悚的意识到,本来充满着血腥之气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在场的大多数匈奴都没有参加祁丰之役,或者在那场战役中有幸没有接近祁丰城墙,因此他们不知道那天萦绕在祁丰城下的便是这股香气。但他们仍本能的觉得可怕,这比血腥气更加浓烈的香气算得上美好的事物,放在平日里,它兴许会沁人心脾,但美好的事物倘若出现在可怕的场景中,那么它便会染上妖冶和鬼魅的色彩。
“淬了毒!他们的剑里淬了毒!”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就在其他匈奴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一声巨响突然从天空传来。金牙纳抬头,看到天上正绽着一朵惨淡的白色烟雾。
“毒粉!”
隆隆的响声中,有几个人痛苦嚎叫着跌倒在地,嘴角鲜血直流。
“你该回去了。”周围震耳欲聋,徐檀灵只能看到顾蕴的嘴在动,他看到顾蕴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是:“戏我们已经演足,如果他们不信……”后面的话徐檀灵没有读懂。
顾蕴见他不动,用手拍了拍徐檀灵的马,想让它带徐檀灵回城。令顾蕴没有想到的是,那马突然受惊,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便疯了一般向匈奴一侧冲去。
徐檀灵毫无防备,只能狼狈的拉着马的缰绳,他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
几个侍卫去挡,但马处于癫狂状态,踢翻了一人之后继续不要命一般向前狂奔。
顾蕴喘着粗气,他的手刚刚在拉惊马的缰绳时被勒出了几道血印,但他似乎毫无知觉,他紧紧盯着徐檀灵的背影,遏制着自己内心汹涌翻腾的想要去解救徐檀灵的冲动——他心里清楚,如果此战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需要留下一人继续坐阵莫城。
那时,烟雾在空中不断炸裂,药末如丝缕般落下,香气在这一切周围萦绕。
金牙纳和大多数匈奴士兵一样,不知是因为过于恐慌还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显得有些迟钝。他们站在原地,大多数人竟然都忘了用手去捂自己的口鼻,即便手里仍紧握着刀剑,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匈奴看到了不远处一群人如同惊鸟一般乱作一团,然后便有一匹棕色骏马从人群中跃出。
马上面的那个中原人样貌格外俊朗,在一群已经被血污溅红了脸的士兵中间,他一尘不染。
这个人他们认识,他的画像曾在他们族内广为流传。画像出于可汗公子金仇拓之手,是他在与季家军抗衡时作的,祁丰之役金仇拓战死,那张画像便被人拿出,用以施咒。
他们请来族内最好的画师临摹此画,然后将画像分发给族内所有巫师,有人终日对着那画像焚香念咒,有人将那画像用鞋踩踏、用火焚烧,有人割开自己的手腕,然后将血滴在画像人物的眼睛上。
每一天,他们都在期待这些仪式能够带给此人厄运,但结果却事与愿违。这个人,被他们全族恨透了的这个人,现在安然无恙的骑乘在一匹高头骏马上,马匹载着他敏捷如风般在满地狼狈的将士之间跳跃。
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之中,那个人神情冷峻,身体四周似乎发着淡淡的光芒,伴随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香气,犹如神祇降临。
有人拿着刀剑的手握紧又松开,心里终于溃成渣滓:如何杀他?他承载着的,是周围这些难以捉摸而又无孔不入的污秽之风。他们如何用刀剑去刺伤这风?
离徐檀灵较近的匈奴突然感觉自己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然后便有灼热而酸腐的空气钻入他的鼻孔,淋的他喉咙如火炙烤一般。
徐檀灵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就在他觉得马匹不再发狂时,他看到一旁的匈奴突然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继而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真的中了毒一样。
他一转眼,又看到另一匈奴双手持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随着马匹带着他逐渐向那人所在方向靠近,那人双眼一闭,手下用力,一股鲜血便从脖颈处喷出,然后便跪倒在地。再一转眼,又有匈奴狂吼着徒手去挖疆场的浮沙,然后将自己的头埋入其中……
已经温顺下来的马匹带着徐檀灵缓缓走入匈奴腹地,那里有人自杀、有人逃命、有人昏厥,但无一人尝试着用刀剑指向他。
徐檀灵来到金牙纳面前,金牙纳浑身颤抖如筛糠,用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口鼻,满眼惊恐的看着徐檀灵。
他的长刀早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