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8章
“不能。”
此话一出，死囚们便哀声一片，更有甚者直接开口骂道：“狗官快滚，莫再来打扰爷爷。”
士兵们纷纷扬起手中长鞭，谁知那两个京官被如此侮辱也不气恼，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那个官员终于开口，说道：“因为接下来，你们的命，可以换牢外成千上万百姓的命。”
死囚犯们面面相觑，顾蕴则打量着这些人的身体状况。
徐檀灵继续道：“外面瘟疫肆虐，想必你们也都知道。现在，我们需要一些人，这些人要听从我们的安排，按照我们的指示和病患接触，来寻得此次瘟疫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但此次瘟疫十分厉害，这些人很可能在这过程中痛苦的死去。”
这下子死囚们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个官员的目的，开始窃窃私语，顾蕴道：“愿意参加之人，我们会以白银抚慰他的亲眷朋友。”
一死囚恶狠狠道：“呸，老子才不上你的当。老子本来只消承受那‘咔嚓’一下痛苦。为了你那几两银子，患了那瘟疫，死得还不如一条狗，老子才不要那狗屁银子。”
那领路的小官狠狠骂了句，说道：“你们这帮人，全是死有余辜，就不应该和你们浪费口舌，直接捉走得了。”
其他人一听这话慌了神，毕竟他们的确是死囚，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更别提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法。
徐檀灵的声音听起来颇有耐心，却始终清冷，道：“你们虽是死囚，但抢劫者大辟，告奸者腰斩——我们只能按法律条文对你们施以刑罚，无权强迫你们是否参加。毕竟，刚才那人说的是实话，得了瘟疫之后，死去的过程会很煎熬。”
死囚们一时鸦雀无声，顾蕴走回了徐檀灵的身边，向徐檀灵点了点头，表示这里人的身体状况看上去是适合做疫病传播试验的。
徐檀灵继续说道：“我们为何单单以白银慰问参与之人的亲眷？为何不是将参与之人的姓名镌刻在功德碑上，或者为参与之人盖一间祠堂祭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因为我们觉得，我们将做的事情，对于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意义更大。你帮助我们控制疫情，你的家人才有希望，使用那几两银子。否则疫情一旦失控，受苦的就是他们了。”
这时，角落里传出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哽咽：“我要参加，我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我后悔啊，我想尽孝。”
士兵将他带出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也自愿参与了进来。
时间刻不容缓，那名领路的小官又带着顾蕴去查看病患，而徐檀灵则负责去给那些死囚交代任务。
顾蕴挑了一处四下通风的房间，然后便坐在里面等待。他拿起宗卷，上面有对患病之人自病发到死去过程的详细描写：
一五岁女童，白日于河边嬉闹，夜突发高热，呼吸微弱，渐入昏迷。灌温粥，悉数吐出。卧床一日，忽醒，言冷极。换厚被之时，发觉其腹胀如鼓，手掌皲裂，不到一刻，气绝。过两日，其母亦病发，然其父无恙。
顾蕴皱起眉头，拿起笔，在一旁宗卷上记录起来。
这时下人们抬着病患进来，地上铺有草席，病患被放置在了草席上。顾蕴戴上面罩，前去观察。一下人在旁边解释道：“大人，此人名为赵越，时年三十有九。五天前发烧，被家人送至了衙门。”
顾蕴“嗯”了一声。那病患此时呼吸绵长微弱，面色是病态的嫣红，腹部已经有肿胀的迹象，裤子上肮脏的痕迹以及整个人散发的气味表明此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顾蕴用浸过药水的布盖在那人额头之上，然后隔着布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发病的表现和之前宗卷中记录的基本一致。
顾蕴起身，问道：“你们将病患都安置在何处？”
下人回道：“安置在一处地牢中。”
顾蕴皱起眉头，病患一般不能集中安置，尤其是不能安置在不通风的地方，但他没有表达任何质疑，只是说道：“好了，你先带着他下去吧。”
徐檀灵交待完成之后，便来和顾蕴碰面。
顾蕴将宗卷递给他，徐檀灵接过来，顾蕴道：“河水需要检验。”
徐檀灵点头：“这处我也发现了。”
顾蕴又道：“由宗卷所记录的情况，并不是接触了就会患病，还有病的潜伏期似乎和病患本身有关。”
徐檀灵道：“有没有病发之后自己痊愈的情况？”
顾蕴摇摇头：“没有看到。这场瘟疫似乎很棘手，说它是热疫，病患又有患了寒疫的表现，说它是寒疫，病患又高烧不退。”
徐檀灵翻看了几页，顾蕴向屋外看了看，下人们都去帮忙了，他小声说道：“你看记录的病患，都是没有身份、没有权势的普通百姓，最后一例却是他们这儿著名乡绅的儿子。”
徐檀灵看向顾蕴。这里和大多数地方一样，权贵住在城内，贫苦百姓住在城外，为以防百姓□□抢财，还专门设有城墙。
顾蕴道：“在我们来之前，他们肯定也采取了一些手段，把病成功的阻隔在了城外。但不知什么原因，城内也出现了疫情。”
徐檀灵放下宗卷，顾蕴继续说道：“看来如果不是这个倒霉的乡绅儿子，他们还想再拖一段时间上报朝廷。”
徐檀灵道：“毕竟朝廷要清算疫情所带来的损失，说不定还要问责。”
顾蕴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尽快控制住疫情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便通知林大人带人去封锁了那患病女童曾经游玩过的河道。
顾蕴向林策等人简要交代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
“甲、乙死囚，还有丙、丁死囚，将接触病患的唾液；子、丑将与病患共处一室，但不会接触病患；寅、卯将饮用河道里的水。”
其他人表示无异议，顾蕴问道：“衙门接收的病患一共多少？”
林策愣了一下，似是在回想，然后道：“地牢里接近三十人。”
顾蕴点点头，记录下了这一数字，说道：“病患最好不要集中放置，否则容易产生病变，出现更为棘手的疑难杂症。”
林策面露难色，道：“衙门一时腾不出那么多的空牢房。”
程大人这时提议道：“不如在衙门外临时搭几间草屋。”
林策皱起眉头，道：“这样的话衙门的供钱可就吃紧了。”但在程大人的劝说下，他还是同意了这一方案。
等他们走远，徐檀灵对顾蕴说道：“林大人的话有些不对。”
顾蕴点点头，他也发现了：“他给我们的宗卷上记载的当时收纳的病患就有二十八人，这宗卷完成日期在我们从京城出发之前。已经过去整整四天了，病患怎么可能不增加呢？”
徐檀灵皱起眉头，看向顾蕴，道：“看来他们不光延迟了上报朝廷，还可能瞒报了真实的受灾人数。”
顾蕴心事重重的将那宗卷翻了翻：“如果他们不配合的话，咱俩就举步维艰了。”
两人一时沉默，徐檀灵问道：“城里的乡绅呢？像这种地方，乡绅在民间的权威有可能比官员要大，我们要不要请他们出面帮忙？”
顾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遍宗卷上乡绅儿子的发病记录：
张其阔，前朝官员张奉明之子。晚时于招贤楼听曲，当夜高烧不退。害时病，发病表现同上，三日后亡。
顾蕴看向徐檀灵：“你来处理这边的事情，我进城去招贤楼看一看那里最近有没有病发史。”
徐檀灵点头，顾蕴道：“我明日一大早就动身，你就说我去走访当地百姓了，咱们不要声张，最好不要让林大人或者城里的乡绅发现。”
第二日天还没亮，趁着侍卫换班之时，顾蕴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穿的衣服，自己一人出了衙门。
衙门在城外，要到招贤楼还需进城，这两日疫情正凶，城门紧闭，只准出不准进，但这些只能拦住普通百姓，可拦不住会武功的顾蕴——顾蕴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翻墙进了城。
进城之后，他先没有着急找招贤楼，反而在街上乱逛了起来。
此时正值早市，街上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小贩们叫卖着，热闹祥和，和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正在遭受瘟疫威胁的地方。
顾蕴走进一家早点茶馆，给自己点了早饭。那小二见顾蕴面相不凡，便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不是我们宛城人吧？”
顾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小二狡黠一笑，道：“若镇上有公子这样模样的人，那肯定人人知晓。”
闻言顾蕴也笑了起来，道：“我的确是从城外来的。”顿了一下，他补充道：“闹瘟疫之前。”
那小二边倒热茶边说道：“那公子可得小心点。”
顾蕴点头道谢，安慰道：“不至于这么紧张，我看这镇上没有遭灾的迹象。”
那小二见顾蕴不信，偏要给他一个证明，人竟急躁起来，道：“公子不注意可不行，你进城之时，可曾见城外满地的乞儿？”
顾蕴摇头，那小二神态紧张，凑近顾蕴面前小声说道：“这就对了，就在大约十天之前，那城外可是饿殍遍野。你知道人都去哪儿了吗？”
顾蕴心下一沉，却装作无知的样子，问道：“去哪儿了？”
那小二见这人面相如此不凡，脑袋却不怎么灵光，有些惋惜的摇摇头，道：“被瘟神吓走了呀！”
顾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小二见他终于信了自己，神态有些得意起来，道：“若不是这场瘟疫，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些难民，毕竟我们这儿没有重兵把守。”
饿殍遍野？来这里之前，他和徐檀灵专门了解过此地最近几年的遇灾情况，没有发生过旱涝灾害，也无地震蝗灾，怎么会饿殍遍野？难道那些难民，是从别的地方逃难过来的？那些人现在又去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