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6章
雨雪霏霏之时,季玉终于凯旋归来。
和金仇拓的这场战役,耗时比他们想象的要久。久到他们回来之时,官场已经改天换地——皇帝在冯朔的提议下,将三大兵家的一半兵力分派至各地方,暂由地方官员管理。其他兵力合并为一支中央军,他们不再单独归属于任何一个兵家,而是由冯、季、荣家一同管理,三大兵家通过协商施展号令,只有两人或者三人均同意之时该号令方可生效。
京城内的人们都在道路两旁等待着季家军进城,一些人是因为军队里有他们的儿子、丈夫,另一些人纯粹是因为想要为这些保家卫国的人接风洗尘。
顾蕴和徐檀灵也在人群中等待着。金仇拓战败,再加上这么久以来顾蕴一直在敛一士面前为徐檀灵说好话,敛一士终于彻底打消了对徐檀灵的怀疑和顾虑。
军队终于进城了,人群一阵欢呼。顾蕴和徐檀灵来得不算早,只能站在外层,但两人身形高挑,再加上等待的多是老少妇孺,因此站在外层也不妨碍他们观看军队。
只见季玉走在军队的最前方,紧跟着的就是荣椿和季经考。队伍里每个人都是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他们目视前方,等走到道路最中央之时,季玉一声令下,整支队伍停下来,然后一齐转身,面向了莫城的方向。
人群安静下来,也纷纷面向莫城的方向,所有人颔首低头——这是季家军的一个传统,他们在为在战役中死去的兄弟战友们默哀。
默哀仪式完毕,战士们终于放松下来,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亲人们。
季经考向周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徐檀灵。那人似乎有些怕冷,裹着一个厚厚的防寒毛领,半张脸都藏在里面。
不知为何,季经考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他之时他通红的耳朵,想必那双耳朵现在应该被冻得发红吧?
徐檀灵和顾蕴走到他们身边,荣椿见到他们二人显得十分欣喜,但现在军队还没有解散,他只能轻声对他们说道:“等会儿去找你们。”
等他们走远,顾蕴突然感慨道:“到底是在疆场磨练过的人,气质都不一样了。看起来稳重了许多,是不是?”
徐檀灵笑了下,目光还是追着那两人。
稳重了吗?他觉得并没有,他方才明明看到季经考的嘴边还沾着一些点心碎屑,可能是在进京之前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塞进嘴里的。带着那些点心碎屑参加默哀仪式,搁在别人身上徐檀灵可能会觉得此人心无敬畏、有失礼仪,但搁在季经考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徐檀灵并不生气,反而想笑。
顾蕴看向他,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在笑什么?”
徐檀灵依旧挂着浅笑,回答的却是上个问题:“看不出来是不是稳重了,晒黑了倒是真的。”
夜晚,酒楼里,荣椿和季经考刚一进门,申云便起身迎接道:“两位将军,快入座!”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荣椿笑骂一声,道:“我们可不是将军,”随即冲大家抱拳,“不好意思,刚回来,得和族里的长辈们周旋,久等了。”
其他人道没事,两人便入了座。座中都是季经考和荣椿的同窗,这段时间里,有人已经正式步入仕途,比如申云。有的人家中长辈在政治斗争处于下风,被贬了官,比如王醇墨,经历这些,王醇墨终究是被磨掉了少年天性——不再没心没肺的和大家嬉笑打闹了。但所幸的是政坛斗争的乌云正在散去,气氛正在转好,因此大家都相谈甚欢。
“季兰、荣椿,你们将匈奴赶了回去,一战成名,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一人善意揶揄道。
荣椿笑着摇头,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哎我说,给我们讲讲战场之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呗。”
季经考刚从战场回来,巴不得听这些人谈一谈京城最近发生的事,心里有些不耐烦,刚想说:“战场就是打打杀杀的事,你们也要听吗?”但他一抬眼便看到徐檀灵颇感兴趣的看着自己,于是硬生生改了滑到嘴边的话,“战场就是……每件事都十分惊险刺激!”
其他人洗耳恭听,荣椿在一旁笑着听他口若悬河。
“那金仇拓狡猾异常,你们可有听说?”
其他人点头:“有所耳闻,可属实?”
季经考道:“的确十分狡猾。”
“冯家派出援兵之后,正式交战之时,匈奴人再得不到便宜,于是他们便开始动一些歪心思。有一日我们的巡逻士兵捉了几个百姓,说是看到他们在井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在盘问之下,那几个百姓终于松了口,说是他们的家人在城外挖野菜之时被匈奴人捉去了,他们出去寻找之时,也被匈奴人捉了起来。他们被威胁要给水里下毒,否则就要杀死他们的家人。”
听到此处,一人愤愤不平道:“这些百姓就真的听话了?他们怎么不顾城里人的死活?”
荣椿道:“匈奴人先是用至亲的性命威胁,再用荣华富贵诱惑,换做是你,你怎么办呢?”
其他人不做声了,季经考继续道:“好在他们还没来得及下毒,就被发现了。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啊,匈奴人想用这种令人不齿的手法赢得战役。”
众人纷纷点头,王醇墨说道:“要我说,我们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荣椿道:“我们可不会制毒,我们也绝不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
季经考拍了拍荣椿,道:“但我们得让匈奴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我们放出话来,匈奴倘若再使用这种手段,我们也会用毒药来对付他们。”
申云笑道:“同归于尽啊。”
季经考笑了笑,说道:“其实当时我们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毒药,但匈奴还是被我们唬住了。”
王醇墨应和道:“看来谎言的功力有时比军队还要强大。”
季经考和徐檀灵之间隔着两三个人,想和那人单独说句话都说不上。徐檀灵那人又从不主动找人谈话,季经考真是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难耐之感,坐也坐不住,他便到处找人敬酒。疆场寒冷,那里的人都喝酒来御寒,因此季经考和荣椿都酒量见长。
终于敬到了徐檀灵和顾蕴,这时季经考已经喝了不少酒,脸颊有些发红,两眼却炯炯有神的发着光。顾蕴在徐檀灵之前,季经考笑道:“顾蕴,我也要敬你。”
申云在一旁笑着提醒道:“该叫顾休蔚。”
季经考诧异道:“加冠了?”
顾蕴笑着点了点头,季经考道:“好,休蔚兄,我要敬你。咱们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今日多谢你来为我们接风洗尘。”
说完之后,季经考便将酒一饮而尽。顾蕴辨识草药需要敏锐的嗅觉和味觉,所以一直以来滴酒不沾,季经考也不勉强他,他便以水代酒一饮而尽。
终于来到徐檀灵面前,季经考眼中笑意更是明显,问道:“你没加冠吧?”
徐檀灵笑着摇头,季经考又问道:“能喝酒吗?”
徐檀灵从小到大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见徐檀灵点头,季经考欣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冲其他人说道:“这位仁兄初上战场就受了许多苦,还救了我一命,可以说那些苦都是替我受的,”顿了一下,他又看向徐檀灵,“我敬你。”
也不只是因为平日里积攒的心事太多还是如何,所有人喝起酒来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都喝醉了。大家喝醉之后状态百出,有人的话异常的多,有人却异常的沉默,甚至还有人低声啜泣。徐檀灵属于异常沉默的那种,他平日里话本来就不多,因此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
大部分人被陪同的下人们送了回去,顾蕴架起了徐檀灵,正向敛府走去。徐檀灵虽然沉默不语,但行为上却颇不配合。
顾蕴问道:“怎么了?不想回去?”
徐檀灵挣脱开,自己一人摇摇晃晃向万灵山的方向走去。又起了风,寒意袭人,顾蕴连忙追上去,说道:“去万灵山?你会被冻死的。听话,跟我回去。”
徐檀灵终于开口,模模糊糊的说了句:“师父,回凿鲤室。”
原来是想沈岱了。顾蕴轻叹口气,沈岱一直没有回京,他们拜托李青大人寄出去了几封信,回信里只说平安勿念。徐檀灵平日里将自己的感情隐藏的滴水不漏,这时喝醉了,才显露了自己对沈岱的牵挂。
顾蕴跑过去,将徐檀灵背起来,往敛府走去。徐檀灵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顾蕴听他含糊不清的说道:“季兰,你的伤好了吗?”
顾蕴脚步一顿,平日里习惯勾起的嘴角此时却没有什么弧度,过了片刻轻声说道:“操这么多心,怎么不分一点给我呢?”
徐檀灵没有应他,鼻息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