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4章
敛一士对徐檀灵的猜疑减少,经上次徐檀灵自己一人调出药水一事,敛一士也见识到了徐檀灵的天赋。虽然他心里仍有顾虑,但禁不住他是一个惜才的人,何况徐檀灵对他毕恭毕敬,模样又生得像烨启,敛一士看他一眼,心里的好感便增加一分,徐檀灵在他府上待了这么久,他的猜疑早已被日渐积累的欣赏所取代。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敛一士边问边递给他一张药方。
徐檀灵放下书,接过药方,说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敛一士点点头,说道:“我新配了一副药,遣人再给你抓三副。”
徐檀灵谢过他,敛一士却没走,反而在徐檀灵临时住的房间里转悠起来。徐檀灵知道敛一士今日有话与他说,便在一旁安静的等着。果然,敛一士转了一圈,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问道:“上次的药方,你是如何自己制出的?”
徐檀灵道:“休蔚拿给我的书里,恰好有一个药方功效与我想要的有些相似,之后我又参考着介绍草药的书,替换了几个引子,只是想试试,没想到成功了。”
敛一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拿给你的书,都看完了吗?”
“还有一本没有看完。”
敛一士起身,说道:“我明日让休蔚再给你拿几本书。”
说完这话,敛一士便向门口走去,徐檀灵在原地站着目送他离去。只见敛一士已经跨出门了,却又转过身来,说道:“皇上赐了我几只美蟹,明晚若是个好天气,便和休蔚来院中品蟹,如何?”
徐檀灵点头,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日晚上,天公作美,下人们便忙活着在院中敛一士亲手种植的葡萄架下摆放了桌椅。上面摆放着点心、花生米等小吃、精心烹制的螃蟹,还有别人送的一壶天下第一名泉泉水。三人落座之后,下人们便退去了。
敛一士让顾蕴和徐檀灵一人选了一只螃蟹,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感叹道:“可惜了,今夜无月,否则该有多惬意。”
顾蕴笑道:“托师父的福,我们有幸品着圣上送的美蟹,喝着千金难求的桂榆泉,世上有几人能有如此境遇?月亮嘛,只是锦上添花。”
顾蕴果然舌灿莲花,两三句话便让敛一士喜笑颜开。
清蒸蟹满园飘香,三人开始食用。食不言,三人交谈很少,待吃完之后,敛一士姿态放松,靠在竹椅上,他们才开始闲聊。
“当年,我初入朝廷,有次去给一位娘娘诊脉,娘娘已有龙胎,当时正值用膳,她的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我当时看着,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尝一尝这些东西,那该有多好。”
敛一士追忆起往事时神情动人,顾蕴和徐檀灵都认真听着,没有贸然接话。
敛一士继续说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大概已经有四十年了吧。”他稍稍起身,又重复了一遍,“已经有四十年了。”
“这四十年来,最初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师父过了一些清闲日子。后来呢,逐渐繁忙起来,到如今,我竟然和其他朝臣一般,要出列早朝了。”敛一士摇摇头,喃喃道,“我们这类人太忙,只能说明天下不太平。”
敛一士重新靠下去,眼睛望着夜空,说道:“这些年来瘟疫横生,一大部分要归因于洪灾,还有一部分,要归因于战乱。”
洪水是天灾,战争乃人祸。
“洪水之后,常有瘟疫,洪水和瘟疫令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便有战乱。”敛一士叹口气,道,“所以根源还是在老天爷。”
敛一士依旧望着夜空,却不再说话了,良久,徐檀灵问道:“洪水之后,为何常有瘟疫?”
敛一士看他一眼,说道:“瘟神可借水神之力施展拳脚呐。”他坐起身来,拿起那壶桂榆泉,往自己的杯子里慢慢倒着水,说道:“这水看起来与普通水并无二致,为何它这一壶却可以值千金,而别的水却一文不值?”
顾蕴道:“这桂榆泉透着清甜,喝一口便觉得门庭清明,的确与普通的水不能相提并论。”
敛一士点点头,依旧盯着那泉水,说道:“同样是晶莹剔透的水,却能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是因为这水看似晶莹剔透,实则含有太多你我等肉眼凡胎看不到的东西。泉水如此,何况那四处奔流、污浊的洪水呢。”
顾蕴道:“的确,若有一个因病去世的人的尸体没有被处理妥当,被卷入洪水之后,洪水便会带着那疫病到别的地方去,所以才会有大规模的瘟疫爆发。”
杯中水已倒满,敛一士放下水壶,点头道:“不错,水是疫病的载体之一。”顿了一下,他又道,“还有一个载体,更为可怕。”
敛一士举起右臂,在空中慢慢挥舞了一下,桌上的烛火跳跃着,徐檀灵看向敛一士,道:“风。”
敛一士点点头,重新躺在竹椅上,道:“我可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只是一个传说,你们听听便好。”
“话说在许久之前,天下还未统一,诸国林立,有一个国家建于土地最为肥沃丰裕之处,年年风调雨顺,即便天下都处在饥馑之中,他们的粮仓也总是存满了粮食。天下人以他们为善于耕种之人,称他们为犁民,称他们的国家为犁国。”
听到这里,顾蕴已经知道敛一士要讲的故事是什么了。当初,敛一士终于收下他作为关门弟子时,便给他讲过这个故事,顾蕴从未忘记。
“犁国因为粮食富余,逐渐富有起来,在其他国家处于饥馑之岁时还会主动送粮给它的邻国,邻国受了恩惠,便成为它的盟友,因此其他国家即使有心进攻犁国,也会因为它邻国的簇拥而打消念头。有一年,天下蝗灾泛滥,漫天的蝗虫吃光了犁国邻国土地上的庄稼,之后便铺天盖地的向犁国飞去。就在全天下都以为犁国此次也难以逃脱蝗灾侵蚀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漫天的蝗虫,在飞入犁国境内之后,竟就此消失。”
“你们尚且年幼,未经历过蝗灾,不知道蝗灾的可怕之处。蝗灾爆发之时,数不胜数的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它们啃食掉一切可以啃食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靠人的力量消灭。那么,犁国是如何让那么多蝗虫消失的呢?它的一个邻国派去探子,探子在犁国考察之后,发现犁国每家每户都供奉着一位他从未听说过的神,名为埃风。犁国的百姓告诉他,他们便是靠着神明埃风消灭了蝗灾。传闻埃风显灵之时,天地混沌、狂风清道,埃风便是用那股冥风为他们消灭的蝗虫,而且还没有向他们索要任何东西,只是那些蝗虫的尸体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探子得知此消息之后,回到自己的国家,向君主禀告了这件事情。君主请来谋士商讨,一位谋士得此消息之后惊声哭嚎,平复之后才说道,原来那埃风正是一个瘟神,有号冥风之力,风便是他播种瘟疫的载体,是最难应付的一个瘟神。”
讲到此处,敛一士歇息片刻,喝了口水,徐檀灵便问道:“不是说他没有向犁民索要任何东西吗?”
敛一士继续讲道:“埃风没有向犁民索要东西,是因为那些数目惊人的蝗虫便是他的祭品。因为人们畏惧埃风的力量,因此在许多年前刻意毁了他的神像和牌位,他也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当一个神明在人间无人供奉时,他便会逐渐失去神力,并最终灰飞烟灭。按理说他也应该随着人们的记忆消亡了,现在看来人间还是有少部分人在供奉他,且应该就在犁国。谋士请求君主联合其他盟友一起劝诫犁国国主不要再向埃风祈祷,否则天下必将大乱。君主接纳了他的建议,但犁国国主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劝诫,还因此疏远了他们,邻国不再簇拥犁国。过了几年,除犁国之外的几个最强大的国家联手进攻犁国,犁国没了盟友,敌人又来势汹汹,在万般无奈之下,全国上下一起向埃风祈祷,希望他可以帮助他们渡此劫难。传言作战当日,本是无风的天地突然狂风怒号,进攻犁国的人皆在这股无中生有的风中抽搐不止,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了。埃风又一次实现了犁国民众的心愿,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接受死去的人的尸体作为祭品。原因么,可能是那些尸体过于恶臭,埃风也不愿意接受。没有向死人索取,便只能向活人索取了,犁国国民便是被索取之人。埃风向他们索取的方式也颇为不同寻常——他将整个犁国封锁了起来。偌大的犁国,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去之后便会丧命于迷雾之中。犁国就此陷入了永无天日的境地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无天日,因为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均被厚重的雾气阻挡着。日月光辉稀薄,庄稼长得不好,人也逐渐发疯。相传外面的人在迷雾周围时,常常听到雾中传来尖叫嘶吼之声,似人似兽,分辨不清。犁国周围的人逐渐远离了它,经过了几代人,便没有人能再找到那个被困于迷雾之中的国家了。”
敛一士故事讲完,院内一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一直在沉思着的徐檀灵看向敛一士,说道:“这个故事,局中人似乎都没有好的下场。”
敛一士和顾蕴都看着他,顾蕴道:“的确,犁民被囚禁至死、它的邻国丧失了一个经常于危难之时接济他们的盟友、而进攻犁国的人又死得很惨。他们的下场的确都不好。”
徐檀灵看着顾蕴,待他说完,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埃风也没有好的下场。”
“敛先生刚才说了,凡间无人供奉,神明的灵力便会衰竭,自己最后也会消亡。犁民疯了,外面的人是反对他的,自然不会有许多人供奉。埃风最后,也会随着犁国一起消亡吧。”
顾蕴忍不住看了眼敛一士。其实,敛一士曾经给他讲过这个故事,不过版本不同。之前所讲的,是从瘟神埃风的视角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