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6章
沈岱紧抿着嘴，似乎是在忍着怒意。在冯朔身后站着的他的心腹，此时正在为冯朔的茶杯里添茶，那人的眼睛却看着沈岱。沈岱轻微的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冯朔笑毕，又说道：“你应该知道，军队出征，是出于家国仇恨，绝不是为了救一、两个人，除非那个人是圣上。”说罢此话，冯朔向着皇宫的方向轻轻作揖，说道：“老夫举这例子并不是对圣上不敬，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沈岱没有答话，冯朔喝了口茶，端详了一会儿沈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沈岱，老夫先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沈岱眉头轻皱，又看向冯朔，示意他有话直说。
冯朔突然笑起来，问道：“老夫都不知道季玉隐瞒实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岱也回以微笑，只是眼睛很冷，道：“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认为我不会知道的，我都知道。”
冯朔没想到沈岱会这么说，一时有些诧异。这时沈岱继续说道：“就比如皇帝有意另立太子这件事。”
冯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直清楚沈岱此人不可小觑，这些年来，他派去跟踪沈岱的线人，各个都有去无回，他知道沈岱在搞一些小动作，也知道沈岱虽辞去了官职，但这么多年，此人从没有离开过权利斗争的中心。但因为他觉得沈岱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地方，所以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是没有想到，沈岱会如此深入这斗争的中心，以至于他敢在与自己交易之时提出另立太子这件事，难道在这件事上，他手里握有筹码？
沈岱见冯朔表情有变，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过了片刻，冯朔点头，露出赞扬的表情：“不愧是沈子渊。既然你提到这件事情。想必，你对它有一些看法。”
沈岱收敛起方才的戾气，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目光短浅，对于皇族之事，没有什么看法。”
冯朔不再喝茶，叹了口气，问：“沈岱啊沈岱，老夫实在想不通，你既然对政事有心，为何不回到仕途呢？”
沈岱无心与他谈论其他事情，但有求于人，他不得不耐下心来和冯朔周旋。冯朔却没等他答话，继续说道：“比起徐烨启，你我，才算是一种人。”
沈岱听闻此话，不愿再看冯朔，但他面上的表情一直波澜不惊，冯朔也辨不出自己的话是否戳到了沈岱的软肋。
“烨启，老夫也十分尊敬他。他带领军队，保住了中原至少十年的和平。倘若没有那十年的休养生息，朝廷绝不会撑到如今。”顿了一下，冯朔继续道：“但他也有错。”
沈岱的视线又回到冯朔身上，只见冯朔表情十分认真，道：“错就错在他不懂得变通。如果他能像你我一般，如今，绝对是徐烨启的天下，老夫也甘愿为他马首是瞻。”
沈岱终于开口：“烨启并非权臣。”
冯朔笑着摇摇头，问：“那你会是权臣吗？”
沈岱没有答话，冯朔道：“徐烨启不是权臣，他不懂得操弄权术，你却懂。你愿意辅佐他，做他的左膀右臂。但你得承认，当时的你还太年轻，锋芒毕露，不懂得收敛之道，以致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为徐烨启招致了杀身之祸。”
冯朔站起身来，走到沈岱身旁，轻声道：“一国之将，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却被自己所效劳的君主杀死，沈岱，你给了徐烨启最严厉的惩罚。”冯朔笑起来，“现在，你又把他唯一的子嗣送上了战场。”
沈岱的手在颤抖，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冯朔信赖的心腹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盯着沈岱，等待着他给自己的暗示。
沈岱终于平静下来，声音竟已嘶哑，问道：“你想要什么？”
冯朔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已经老了，不比沈岱和徐烨启年少成名，他爬上高位之时，已经不再年轻。年长之人看待事情，眼光自然和年轻人不同。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事情，不妨把知道的，都告诉老夫，辅佐老夫，名正言顺的坐上那至上之位。”顿了下，冯朔继续道：“辅佐他，和辅佐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岱面无表情的看着冯朔，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只说出我的见解。”
冯朔点头，道：“你说完之后，老夫便会按照约定，为你出兵。”
“你也知道，凭借你现在的实力，坐上皇位不是一件难事。”
冯朔点头，沈岱继续说道：“但你想要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难比登天。”
冯朔脸色稍暗，但他知道沈岱所言不虚，他不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没有率领不堪酷吏折磨的百姓。相反，他是酷吏。他手里的兵和权、他的高位，都是皇帝所赐。从古至今，像他这般高位的人，若夺取皇位，势必会被后人当作乱贼奸臣。
冯朔明白这一道理，所以一直都在费尽心力的排挤不服从于自己之人，如今，小到地方官吏，大到朝堂上的官员，几近一半，都是他的人。但还是太慢，尤其是像首辅段阔、阁臣李青这般本来就有权势，在朝廷里根深蒂固之人，在他有生之年，恐怕都难以将其扳倒。
“皇帝想要另立太子，说明他对你已经有了打压的决心。但在这件事上，皇帝的胜算，并不大。”
冯朔看着沈岱，冷笑一声：“他有何胜算可言。”
沈岱继续道：“太子虽懦弱，但品性端正，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只要你们态度坚定，皇位依旧会是这个太子的。”顿了一下，沈岱看向冯朔，“保太子，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冯朔赞同的点点头，太子是他亲侄，只有太子登基，他才可能在不动用兵力的情况下逼他让位，一旦其他皇子登基，动用兵力便是难免之事。何况，太子登基之后，冯朔便可先借他之手，不费吹灰之力将季、荣两家兵权揽于自己手中。
沈岱道：“我们能想到的，皇帝也能想到。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什么行动，但我有预感，另立太子是假，皇帝真正的目标，是你手中的兵权。”
“皇帝一生都在和你们周旋，他太清楚朝臣们的秉性——如果最开始说实行劓刑，没有人会逆来顺受，但如果最开始说对其斩首，那受罚之人则会心甘情愿接受劓刑。”
沈岱举了一个不太儒雅的例子，但是十分生动形象。冯朔一派，除他本家之外，对于其他官员而言，更改兵权相当于割掉鼻子，另立太子就是削掉脑袋了。两件事情都会使他们利益受损，但相比较而言，后者的影响明显要大于前者。所以沈岱认为皇帝想另立太子是假，他只是想用另立太子来“抛砖引玉”，为他真正的目的——重分兵权来铺平道路。
沈岱没有身居庙堂，却对朝廷的局势把握到如此地步。冯朔想起前几日和他的幕僚商量之时，竟无一人提到此处，他心下一沉，竟一瞬间对沈岱起了杀意。
“你认为皇帝对我手中的兵权，会采取什么行动？”
杀意已起，冯朔的声音竟变了三分，沈岱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无察觉，道：“一、皇帝会增强季、荣二家的兵权来打压你，比如，皇帝会亲自为这二家赐婚。他们两家很可能会联手，全部兵力归于一人，按照季岭和荣泽的秉性，他们不迂腐也无愚忠，只要是对中原安定有利的事，他们都会做。所以，他们是甘愿做彼此的副将的。二、皇帝会削弱你的兵权。”
“如何削弱？”
沈岱看着冯朔，脸上突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怎么增强季、荣二家的，就会怎么来削弱你。”
冯朔一愣，立即反应了过来，沈岱的意思，皇帝会通过分散他的兵力来削弱他的权利。
“他最有可能会如何分散我的兵力？”冯朔脸上发红，目光焦灼，早已没有了方才贬损沈岱之时的咄咄逼人之态。
沈岱在心底冷嘲一声，第一次称呼冯朔为“大人”，说道：“冯大人，你有那么多儿子。”
冯朔深吸口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想起之前皇帝在朝堂上提及道：这长子制，实行了千年，为何没人质疑、没人废除？因为一旦废除，便会让人觉得“太子之位，可谋而得之”，而这，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众卿对太子之事审慎，朕十分欣慰。但长子制并非真的碰不得。一切事情都有利弊，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提及此话的目的是在为日后另立太子铺垫，经沈岱点拨，原来这老谋深算的皇帝竟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倘若皇帝更改长子制，那么冯家兵力便不会全部归于长子冯廷，而是会在家族内部划分，那冯朔真的是无计可施——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沈岱知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心里又焦虑起来，主动问道：“你可想知道如何应对？”
冯朔没有问这句话，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他只是不信任沈岱，方才沈岱只提自己的见解，自己还可以听一听，但要沈岱为他提建议？冯朔冷笑一声，沈岱便知他这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说道：“我只是说出来，听不听都在于你。”
冯朔这时喝了口茶，茶水已经凉透。凉茶入口，他也冷静了下来，不错，听不听在他，主动权在他，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你说吧。”
沈岱心急，语速比平时要快，说道：“你也知道，政坛好比战场，皇帝此时虽然大权旁落，但他手里还有最重要的武器，那就是舆论。”官员的舆论、百姓的舆论、千秋万代的舆论。
“你顾忌于此，想在史册中保住自己、甚至日后自己王朝的名声，所以方才特地提到了‘名正言顺’一词。如果你想要‘名正言顺’，此番与皇帝的斗争，就得忍受皇帝对你兵权的分割，因为你如今的所有，都是皇帝所赐。”
冯朔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岱，他对此心知肚明。
“但是，皇帝既要分割你的兵权，就不能不分割季、荣两家的兵权，否则，在史书里遭后人诟病的，就是他自己了。因为明君，绝不会针对性的打压如此效忠于他的臣子。”
冯朔一动不动的盯着沈岱，沈岱继续道：“你可以以退为进，以分散兵权为代价，保得太子，同时要求皇帝将季、荣两家的兵权也分割开来。但只要计划的缜密，你的兵权就可以先散后聚，而他们两家的兵权就未必能做到如此了。”
沈岱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似有若无的笑意，强调道：“只要计划的缜密。”
沈岱的话句句在理，句句都能打动冯朔，正因为这一点，让冯朔内心不安起来，他问道：“你为何会为我出谋划策？”
沈岱很少笑，但今日却没有吝啬自己的笑容。他笑起来让男子也觉得神情恍惚，冯朔看着沈岱的笑容，听他说道：“因为我希望你能将刘氏的江山夺走，为烨启报仇。”
冯朔面目僵硬，扯了下嘴角，道：“看来你对刘氏江山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第二日早朝，冯朔便主动要求出兵协助季家，他的次子冯铭带着三万兵力，由京城出发，向莫城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