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4章
沈岱卸下头上的草帽,露出了其貌不扬的衣服下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杨都督百忙之中能来接待子渊,子渊深感荣幸。”
杨洛川笑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沈岱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开门见山道:“在下来取‘蜀地典籍’,不知都督准备好了没有?”
杨洛川稍微一愣,随即也正色道:“早已叫人眷抄妥当,只等你前来提拿。”
说罢,他起身,亲自从一旁高阁上拿下一捆书籍,然后从最底下取出了一个看似十分破旧的木盒。
杨洛川将木盒上做旧的尘土轻轻擦去,放在桌上推给了沈岱。
“路途多舛,我怕你带着这么个东西会给自己惹上事端,不如就在这里整理完毕。”
沈岱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书籍,就着烛光翻看了两页,边看边说道:“多谢都督好意,但子渊还有些事情,不能再有任何耽搁。”
不等杨洛川反应,沈岱突然说道:“这十几年来委屈都督一直驻守在这蛮瘴之地。”
杨洛川摆摆手,道:“我这算什么委屈。”顿了一下,他问道:“李青已经好久没有给我来信,京内的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吗?”
沈岱收起了木盒,道:“冯朔最近在排除异己,京城风声鹤唳,李青是担心这时来信会为都督惹上事端,所以临时断了书信来往。”
杨洛川点点头,说道:“冯朔清除异己之事我已有所耳闻,据说冯贼以贪墨、策反为由,将郁大人抄了家,全族上下秋后问斩,这可属实?”
沈岱神色一直十分凝重,他看向杨洛川,点了点头。杨洛川拍了一下桌子,痛心疾首道:“倘若,倘若老夫能有当初的兵力,定将那冯贼亲自斩首。”
沈岱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将那书籍装入盒中,杨洛川谈及被冯朔诬陷之友,心情异常愤懑,他握住沈岱的手,那人的手指冰冷异常,杨洛川眼神犀利,透着异样的光,小声问道:“伏枥千日,何日闻道?”
沈岱看着他,杨洛川也知此问题过于情绪化,道:“老夫,实在是不甘心。”
当初,他跟随着徐烨启御敌关外、收复山河,由他们训练的将士各个武艺高强、正直忠诚。自烨启阵亡,他因无中生有的罪名被贬,来到这里,他没有觉得不甘。因为此处穷山恶水,盗贼猖獗,他觉得自己也是在为百姓尽责。由他一手招募训练的将士们被拆散,绝大部分归属给了冯朔,还有一部分给了季荣两家,他虽气愤,心里却仍存有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重新率领万军,实现烨启和他们的夙愿。但是,随着昔日的挚友一个个被流放、被迫害,他的内心越来越自责和愤懑,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远离京城之地,是一种苟且偷生,即便被贬至此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沈岱深吸口气,眉头轻皱,说道:“也许时机已经到来了。”
杨洛川急忙追问:“何出此言?”
沈岱却摇摇头,时间紧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同杨洛川交代。他的手指好似痉挛了一下,说道:“倘若子渊有什么不测,烦请都督派人去往沈家,向家父询要信物,将其交给李青。”
杨洛川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方才说有事不可耽搁,究竟是何事?”
沈岱没有答话,有条不紊的将木盒装入行李中,等他抬起头时,嘴唇毫无血色,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
杨洛川心里一紧,他知道大事不好了,上次他见到沈岱如此表情,还是在烨启阵亡的消息传回京城之时。
“季家军内线人来信,说是檀灵被俘了。”说完此话,沈岱便又戴上了草帽。
杨洛川深吸口气,他了解沈岱性情,急忙劝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沈岱动作一顿,杨洛川又问道:“你作何打算?”
沈岱回头看着他,道:“都督不必担心,子渊会以大局为重。”
杨洛川却不能不担忧,他了解沈岱的性情,沈岱看似沉稳理智,实则最看重情义。倘若沈岱最后没有实现自己心中的宏图大志,那绝对是因为人事而非其他。
杨洛川还想劝慰沈岱,但沈岱已经离开,他目送着沈岱走出府院,看着那人一袭麻衣素履消失在黑夜里。
杨洛川走回房间坐下,仰头靠在椅背上,使劲用粗糙的手掌摩挲了一把脸:沈岱的能力与当年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季家都逃不过他的监视。不过,有时候能力通天的缺点就是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杨洛川的眼里的担忧之色又加重了许多,他想起多年前李青给他说过的话:沈岱如果有这个想法的话,操纵权术对他而言绝不是一件难事。
在毒箭射杀季玉的计划失败之后,金仇拓立即转变了方式,他不再明确的问檀灵是否要归降于自己旗下,而是想要‘润物细无声’的让檀灵从心底接受,自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金仇拓对于徐檀灵寸步不离,甚至将面见将士都安排在了自己的军帐里进行。他有什么关于中原的疑问时,就会顺口问一下徐檀灵。中原今年降雨是否充沛?收成如何?这些金仇拓不是没有问过,他的问题听起来仿佛都是中原人人尽皆知的,并不涉及机密,徐檀灵不回答他也不会生气,当然迄今为止徐檀灵的确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过。
徐檀灵恢复得很快,只是走起路来双腿依旧发痛,没有别人搀扶很难自己行走。他逆来顺受,整个人愈来愈沉默寡言。他的冒险虽然害死了金仇拓的一名副将,但其他将士的心底对他却多了一些尊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南蛮居然会刺杀他们的狼主,虽然他的行为十恶不赦,但不谈立场,其本质却是值得称赞的,毕竟他是一个甘愿为了自己民族放弃生命的人。
“二哥,南蛮季玉迟迟不肯接受战书,也不肯出降书,这样拖下去对我们有害无利,我看不如直接攻城,到时候他还不是得出来迎战。”
金仇拓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问道:“依你们看,南蛮为何不接受战书?”
一将士道:“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彼此死耗。要知道战争最劳民伤财,这么多将士在这里驻守,光一天消耗的粮草数目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我看,那南蛮是想耗着我们,耗尽我们的粮草,让我们不战而归。”
军师摇摇头:“我们消耗粮草,南蛮也在消耗粮草。这不符合季家的做派,季家绝不会用这种招数来取得胜利。”
另一将士点头表示赞同:“季玉没有中毒,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道理不迎战。这实在有些反常。”
军师道:“中原这些年水灾频发,粮草也绝不会十分充沛。拖这么久,朝廷那边的压力肯定很大,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金仇拓突然用中原话问道:“赫连灵,你觉得季玉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战书?”
其他人虽听不懂这句中原话的意思,但都知道金仇拓是在问徐檀灵,于是纷纷安静下来,看向那人。不过他们也没抱什么希望,这南蛮不识抬举,前几次金仇拓问他问题,他都沉默相对,这次肯定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果然,徐檀灵答道:“檀灵不知。”金仇拓并不生气,转过头来说道:“那就依五弟之意,再下一战书,倘若南蛮再不迎战,我们就直接攻城。”
其他人退下,金仇拓将冥凌唤过来替它顺了顺羽毛,帐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金仇拓开口道:“季玉不肯接受战书,是不是因为你呢?”
徐檀灵看向金仇拓,说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没有那么重要。”
冥凌飞开,又落在一旁的横架上,金仇拓走过去坐在徐檀灵身旁,用手捏住徐檀灵的下巴左右转着打量了一番,说道:“有线人来报,说是季玉此次不仅带来了自己的亲弟弟,还带了荣家的小公子,这可属实?”
徐檀灵面无表情道:“我怎么会知道。”
金仇拓放开徐檀灵的脸,意味深长道:“你会知道的。”
徐檀灵全身僵硬,只听金仇拓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王很喜欢打磨玉石。”顿了一下,金仇拓继续道:“但倘若那玉石本就是顽石……”
这几日下来,徐檀灵丝毫没有向他低头的意思,这一点的确有些让金仇拓恼怒,何况此人让他失去了两名爱将,虽然说他喜欢此人的性格以及智慧,他认为此人倘若能够效忠于自己,日后定能用功勋弥补以往杀害两名副将的过错,但倘若此人执意不肯为自己所用,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顶着一众将士的压力将此人保下呢?
徐檀灵依旧没有接话,金仇拓只能用最后一招来对付他,倘若这个办法也不能使他改变心意,那金仇拓只能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