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3章
自顾蕴离开之后,季玉便将冲动的荣椿和季经考软禁了起来。
从徐檀灵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顾蕴昨天晚上回来,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徐檀灵已经毒发,而且被金仇拓控制住了,他要救回很困难。好消息是金仇拓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杀掉檀灵,也就是说他目前是安全的。
顾蕴的能力也的确是令季经考和荣椿刮目相看,他通宵做了一个匈奴易容面皮,又穿上了俘虏的衣服,扮成匈奴的样子潜入了敌营之中。但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由于徐檀灵被严密的看守了起来,他要接近徐檀灵很困难,而金仇拓为人谨慎又武艺高强,且有冥凌时刻护在左右,他要趁其不备偷袭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蕴靠在墙上,看着边疆苍茫的夜色,说道:“檀灵中的是‘碎骨之毒’,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行动能力,几乎事事都依赖着金仇拓。”
荣椿和季经考也靠在屋内的墙上,他们和顾蕴间隔着一道厚重的墙,荣椿的声音从窗户处飘出来:“什么是‘碎骨之毒’?”
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荣椿听到顾蕴说道:“字面上的意思。”顾蕴继续道:“我们这里没有解药,檀灵只能在匈奴那里被医治。现在把他救回来,他下半辈子也就完了。何况,”他苦笑一声:“何况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
荣椿安慰着那两人,也安慰自己道:“檀灵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季经考低着头,一直不发一言。这会儿他一直在想,要是自己当时在战场上不去追那个匈奴副将就好了。要是自己的能力足够强,可以突破围困自己闯出来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替徐檀灵去夜巡就好了……
季经考宁愿是自己去承受那碎骨之毒,一切都是因为他太鲁莽冲动,中了匈奴的圈套……他皮糙肉厚,应当受此惩罚。而檀灵,要知道他只会射箭,从未习过武功,那晚在凿鲤室门前,自己误将他认作纵火歹人,一手拿着鸿裁,只单手去擒他,还未使出全力徐檀灵就痛的吸凉气,现在却让他承受这碎骨之毒。
碎骨之毒啊!
顾蕴揉了把脸,他其实最担心的是徐檀灵的精神状况。金仇拓诡计多端,他担心徐檀灵抵不住金仇拓的软硬兼施,真的投敌异族。他张口,想将金仇拓现在对徐檀灵的态度讲给他俩,但是想了想,还是说道:“天快亮了,我先走了。”
连夜,汇报军情的信使带着加急信件向京城赶去。
第二日傍晚,一封插有翎羽的信件交给了皇帝手中,另一封交到了李青手里。
李青看罢,急忙搭乘软轿赶到敛一士府上。敛一士从信封里拿出那支被血包裹的箭端,皱着眉头读完信,自那天起,他府上的制药室就一直灯火通明。
皇帝派去的监督使驻守在旁,季玉中箭一事无法隐瞒,所幸其中箭的前因后果被牢牢的封在了知情人的嘴里,所以皇帝和满朝文武只知道季玉受了些皮外伤,但并不妨碍其继续坐镇守城。
沈岱自徐檀灵启程去边疆之后,就一个人离开了京城,他没有向李青透露自己的去向。无人敢将徐檀灵被俘中毒一事告知于他,只在信中先扯谎说军队一切顺利,徐檀灵十分平安。
战场那边局势不利,朝廷这边也不容乐观。
先是多位“非冯党派”的高官落马,紧接着就有亲冯一派的人被提拔起来去填补空位。
以李青和首辅段阔之力,虽尚能为一些官员提供庇护,但正如敛一士所言,再清廉的官员细查起来都能发现几个沾在青衫之下的污泥点子。冯朔一派借着京城内错综复杂的眼线和以御林军为基础的日趋成熟的监察体制,揪住了好几个官员的小辫子,硬生生将他们从高位上拽了下来。
老皇帝将李青唤至病榻之前,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他操劳一生,如今形容枯槁,那些服下去的草药如同喝进了空气里,丝毫没有使他容光焕发,更不用提返老还童。
“朕听人说,前一阵子沈岱回京了。”
李青眼皮一跳,依旧跪在地上:“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耳朵。”
皇帝笑笑:“爱卿不必拘谨,来人,赐座。”
李青坐下,心里如同一团乱麻,沈岱和皇帝的恩怨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以来,皇帝对沈岱只字未提,不知现在突然提起是何用意。
皇帝却不接着之前的话题,他抿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周围人都告诉朕要安心静养,但朕心里一直有许多牵挂。”
李青看向皇帝,将那个垂垂老矣之人眼底的无奈尽收眼底。不知怎的,李青竟有鼻头一酸的感觉,若不是周围人多眼杂,他真想跪在皇帝塌下向他请罪。李青知道,朝廷落得如此境地,不光是皇帝一人应当承担责任,他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臣之人,并没有尽到人臣之本。
一太监给李青端来茶水,眼神却斜睨病榻上的皇帝。
李青道:“皇上是该安心静养,龙体最为重要。”
皇帝问:“季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李青道:“季玉骁勇善战,战胜匈奴只是时间的问题,还请皇上放心。”
皇帝“唔”了一声,又将话题一转,说道:“朕老了,能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皇上这是什么话,您是万岁之身。”
皇帝瘦削的手指敲了敲床梆:“朕希望再见见几位皇儿。”
李青瞬时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的声音,语气尽可能自然的说道:“那是否要微臣起草,替皇上召见几位王爷进宫?”
周围一片安静,似乎这个房间里的人都在等皇帝的回答。
皇帝摇摇头,道:“不必,他们在自己封地里都有事务。不过,朕希望在驾崩之后,他们都能来京守丧一月。”
李青再顾不得说一些客套话,他俯首:“微臣明白。”
冯朔一派还没有仔细揣摩出皇帝与李青这一番谈话究竟意欲在何,久卧病榻的皇帝突然临朝。
勉强听完早朝之后,不顾贴身太监的劝阻,他又带着一众朝臣去侧殿中举行了“慎思会”。慎思会由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师主持,专为太子、王爷们讲授经学、礼仪。
朝臣们各怀心事的坐在大殿之中,老态龙钟的太师口中的讲学从他们的耳朵中流过——没有人能听进去太师的说学,所有人都在揣摩皇帝的意图。
一官员趁皇帝不注意,偷偷在冯朔耳边问道:“冯大人,圣上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冯朔泰然自若的坐着,背挺得比皇上要端正多了,但嘴角却始终向下撇:“往下看便知道了。”
太师冗长的讲学终于完毕,大殿里久久无人讲话。皇帝的声音似乎还透着虚弱,打破了大殿的寂静:“愉儿,你来说说,方才太师主要讲了些什么?”
太子刘愉紧张的看了眼皇帝,又瞅了瞅一众大臣们,声音细如蚊虫:“回父皇,太师方才引经据典,论述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皇帝点头:“好,朕再问你,倘以枯木为舟,舟倾而人亡,是舟之过错还是水之过错?”
太子皱眉,过了一会儿回道:“回父皇,愉儿认为,是舟之过错。再平静、温顺的水也有泛起波澜之时,何况水面之下多礁石,礁石碎木,以枯木为舟,无异于自取灭亡。”
“错!”皇帝厉声打断太子,大臣们也被皇帝的这一厉声呵斥吓了一个激灵。只听皇帝质问太子道:“倘若是你,你会不会以枯木为舟?”
太子低头,表情十分难堪,声音显得愈发小了:“不会。”
皇帝用龙杖敲敲地板,大声问道:“孰之过错?”
大殿里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冯朔咳嗽了一声,太子终于抬起头来,望向皇帝,眼神中似有不甘:“回父皇,是人之过错。”
“既识水之天性,便集木为舟,倘使无木,便削骨为板、割发为绳,以绳固板,得以渡河。倘若侥幸因为眼下水面的平静而抱枯木渡河,就无异于自己踏上万劫不复之地。水不可控,舟却是自己造的。”
皇帝望向自己的朝臣,这些人的表情晦明不清,他们的心更是各怀鬼胎。只有他的愉儿,他的太子,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双眼,将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皇帝真想指着这朝中之人,一个一个的告诉太子,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但现在,他的身边早已是眼线密布,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告诫太子:谨慎造舟。
不知怎的,皇帝突然想起这句话:“公竟渡河,公竟渡河!奈公如何!”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人只有在多么无可奈何之时,才会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