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7章
灼日当空,刺眼的阳光照得徐檀灵怎么也看不清城楼之上那个身形孱弱人的脸。
那就是皇帝。
军队出征,皇帝极其注重仪式,即使自己已卧病在床多日,却依旧不顾太医阻拦要为季玉亲授虎符。在他看来,加授虎符不仅仅体现了天子的威严,更是体现了自己的虔诚,而这会使得将士们在战场上得到神灵的眷顾。倘若神灵对仪式不满,或者换句话说倘若因为自己没有到场导致神灵震怒,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对天命深信不疑,却又相信以他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天数。
季家军早已在城外排列整齐,道路两旁站着许多围观的百姓,他们大多是这些将士们的亲眷。
万人瞩目之下,年轻的将军双膝跪地,从皇帝手中接过虎符,然后老将军季岭走上前来,为他戴上盔甲。父子二人静默对视,一切话语都在目光里。
季玉起身,面向军队。他一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拿着可以号令万军的虎符,迎着烈日,目光如炬。
“吾季玉,今于天子阶下,万民之前,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当率堂堂威武之师,遣杀犯我边疆之蛮夷,保卫我祖宗苦心经营之土地。蛮夷背道,夺我边城,屠我族人,吾当奋起抵抗,痛歼贼人,倘使力尽,则以身殉之。吾军定当前赴后继,绝不姑息。此乃得天应道,名正言顺,天命必助我焉。”
语毕,季玉接过酒碗,向众军致意:“饮此破敌酒,保卫山河,再得凯旋而归。”
将军盟约一出,万人便齐声喊道:“保卫山河,凯旋而归!“然后仰头将那一碗破敌酒一饮而尽,军誓之声响彻云霄,皇帝和送行的官员们无不热泪盈眶。
将军跨上高头大马,率领着军队离去。一直鸦雀无声的围观百姓之中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了呜咽,一时间呼爹喊儿之声四起,只是将士们再无法前去安慰。
最烈的酒当属军酒,徐檀灵饮完那一碗壮行的破敌酒之后就仿佛丧失了五官六感,一路浑浑噩噩走在行军队伍的中央。
顾蕴奉沈岱和敛一士之命,保护徐檀灵的安危,顺便再教他辨识草药。这才刚走一会儿,顾蕴就发现徐檀灵面色苍白,以为他中了暑,急忙给他吃下一颗解暑的药丸,还要帮他背药箱。
徐檀灵正要拒绝,一旁的将士便小声说道:“我看你们的样子,是没有经过训练直接征兵来的吧。”
徐檀灵点头,那人便一本正经对顾蕴道:“那帮不得,他连这个都背不动,到时在敌阵里他可怎么活命啊,还不趁此机会多多锻炼一下。”
顾蕴笑着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徐檀灵说道:“你可别勉强啊。”
身旁的将士都暗暗发笑,一人更是直白道:“在战场上可千万不能指望你来救我,你连药箱都背不动呢。”
那人虽是嘲笑,但也没有什么恶意,再者徐檀灵的体力的确不及这些受过季家正式训练过的壮兵们,他只好无奈的笑笑,说道:“到时还要仰仗各位壮士。”
这时副将正好骑马经过,众人便禁了声。
行军半日,太阳西斜,空气里终于有了凉意。
此时离京已远,路边的茅屋农舍多了起来。那些房子,大多年久失修,呈现出一股衰败之气,在门口坐着的小孩儿对于庞大的行军队伍也没什么好奇,反而早早的就躲进了屋子里。在田野里农作的多是妇人或年长的老汉,正费力的锄着长势凶猛的野草。将士们触景伤情,纷纷念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恨不能冲出队伍去帮他们修葺房屋、打理农事。
暮色四合,季玉下令军队原地休息,军队生火起灶,准备晚饭。
顾蕴拿起水壶去接水,徐檀灵躺在原地闭目养神。
四周士兵们的低声交谈给徐檀灵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他一时形容不出,只是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那时他和沈岱刚刚游历结束,归乡后第一晚,他夜半醒来听到院内黄犬吠叫时就有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这种安心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徐檀灵觉得有些心慌,他睁开眼睛,季经考正坐在他旁边,俯身盯着他,像是正在细细研究着什么。
徐檀灵吓了一跳,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你干嘛?”
季经考见他醒来,连忙和他拉开距离,坐了端正,笑着说道:“我没见过你戴盔甲的样子,就好奇来看看嘛。”
徐檀灵皱眉起身,语气不悦,小声道:“军队原地休息时不可随意走动。”
从小就在校练场长大的季经考对军中之事怎会不知,他狡黠一笑,也小声说道:“没事,我偷偷过来的,我哥不会发现的。”
徐檀灵无奈的叹口气,挪开目光,似乎不想再看季经考。
季经考见徐檀灵的反应竟是如此,不满意的撇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冒着风险来看你,我多关心你呀。”
徐檀灵看了他一眼,季经考把身体往前凑凑,眉毛一挑,说道:“我问你个事,你走之后是不是你师父也就不留在京城了?”
徐檀灵心道果然是来打听师父的消息的,他语气间罕见的有了不耐烦之意:“我不知道。”
沈岱的事情徐檀灵怎会不知,季经考摸了摸鼻子,斜着眼睛瞥了徐檀灵一眼,轻笑道:“你在撒谎吧。”
徐檀灵皱着眉头看向季经考,季经考看了看四周,士兵们都起身去吃饭了,周围的人寥寥无几,也没人关心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他又笑了一下,小声说道:“檀灵呀檀灵,你这人可真奇怪,我一问有关你师父的话题,你就跟我抢了你家吃食一样,为什么呀?”
徐檀灵瞪着眼睛看着季经考,立刻反问道:“你说为什么?”
季经考一看徐檀灵果然紧张起来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冲徐檀灵眨眼道:“我说,你不会也喜欢沈岱学士吧。”
季经考说这句话时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已经不得而知,但在徐檀灵听起来,这句话的威力无异于晴空霹雳,震得他呆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季经考见徐檀灵一时愣怔,以为自己一针见血的点破了徐檀灵的心事,还在心里担忧道:“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加上这厮把沈岱守得那么紧,看来他以后想要接近沈岱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过了好一会儿,季经考听见徐檀灵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字。
季经考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徐檀灵竟然向他说的是:“你放屁。”。
讶异过后,季经考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愤怒或者羞恼,他居然有些兴奋,以前他无论如何讽刺逗弄徐檀灵,他都刀枪不入,视自己为无物,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会发这么大的火。
顾蕴在一旁颇觉有趣的看着季经考,如果他知道上次冯程因为对沈岱不敬而遭到徐檀灵的暗杀,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顾蕴走过去将刚装满水的水壶扔在徐檀灵怀里,然后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还烫吗?”
季经考问道:“怎么了?”
徐檀灵避开顾蕴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季经考看向顾蕴,顾蕴坐在一旁,一脸悠闲轻松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已经赶了一下午的路。
顾蕴没有向季经考说明情况,却说道:“方才季玉将军似乎在找你。”
季经考一听这话心道糟了,连忙起身匆匆向徐檀灵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向军帐的方向跑去。
季经考一走,徐檀灵的神情才平复下来。顾蕴看着徐檀灵神情的微妙变化觉得颇为有趣,笑道:“季经考是不是挺欠打的?”
徐檀灵认真的点了点头,顾蕴笑意不减:“我能帮你教训他。”
徐檀灵看着顾蕴,见他虽然笑着,但眼神十分认真,徐檀灵犹豫了一下,说道:“教训就不用了,季经考……他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的。”
顾蕴认真道:“那不行,沈学士和师父专门嘱咐过我,要好生照料你,我不能看着季经考欺负你还让你白白受委屈。”
说着,顾蕴抬起右手,用修长的食指在徐檀灵的右胸口之上轻划了一个十字。
徐檀灵疑惑的看着顾蕴,顾蕴眼底下的那颗泪痣好似点漆,笑里又透出一股独有的邪魅来,轻声说道:“你不是告诉我,季经考的穴位有偏移吗?脏穴偏移还身体健康的人很少见,他们脏穴的偏移方向和尺寸都一样,刚刚我指得那处,就是他的死穴。”
徐檀灵听闻此话突然遍体生寒,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顾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顾蕴笑了两声,又坐了端正,正色道:“我方才去打水的时候,看到那侧的树林里有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我怀疑有人在监视季家的这个队伍,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轻易离开队伍的中央。”
徐檀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起身去盛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