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3章
徐檀灵坐在了季经考的对面,正在向顾蕴请教自己今天在医书中看到的一个术语。两人聊了一会儿,顾蕴突然笑了笑,问:“你怎么和季经考一起来的?”
徐檀灵从顾蕴脸上挪开视线:“方才他在门口帮荣椿迎客,我就和他一起进来了。”
顾蕴见季经考一直在往这边看,而徐檀灵又好像故意不往对面看,心里颇觉有趣,但又不能直接问徐檀灵这是怎么回事,便拐着弯的说道:“季经考今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一旁的申云可能是有着耳听八方的本领,他前一刻还在和别人聊天,下一刻就凑到顾蕴身旁,说道:“的确如此,季兰今日可是来提亲的。”
“提亲?”徐檀灵显得极其诧异,不自觉的看了眼季经考。
“是啊。荣椿的妹妹快到出阁的年龄了,京城里有好多人争先恐后的想要向她提亲呢。”说着说着,申云面露可惜之色,道:“谁让荣椿和季兰交好呢,他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申云说完这话,又转过头去和一旁的好友继续聊天。此时荣椿迎完了客,正走过来,恰好徐檀灵身旁还余有一个位子,他便坐在了那里。
宾客落座,祝寿宴正式开始。荣孟丘并非喜好奢华喧闹之人,这场祝寿宴由他的门客以及子辈们做主举办,有许多不请自来向他祝寿的人,荣府一时间热闹无比。
宴席露天而置,天公作美,一轮明月悬在空中,一旁的池水在月光和灯笼烛火光芒的照耀下粼粼闪闪。
荣孟丘向众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之后,荣椿和他的兄长们向他道了贺词,众人便开始谈笑、享用宴席。
荣椿重新落座,向徐檀灵推荐自己府上厨娘做的鱼,徐檀灵夹了两筷,问道:“我听说,季兰要向你家提亲,是真的吗?”
荣椿正在喝汤,听到此话差点没呛到自己,咳嗽了几声,小声说道:“提亲?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申云这时又转过来,说道:“难道不是提亲吗,他今天可是带了礼物来的,我问他,他说是要送给你妹妹。”
荣椿连忙摆手:“不是提亲,只是送礼,明湫小时候和季兰经常在一起玩,季兰许久没见过她了,送礼也挺正常。再说,你见过哪家提亲是送自己作的画的?”
申云对这个说法似乎不怎么信服,叫了一声季经考,问:“季兰,你……”
荣椿忙拦住申云,说道:“你不要四处宣扬,否则到时候季兰没有这个心思也得提亲了。”
申云一想,的确如此,这件事有关荣明湫的名节,还是最好不要宣扬,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含着歉意笑了笑,说道:“荣兄说的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季经考被申云点了一下名,后者又不再和他继续说话,脸色也显得有些严肃,季经考莫名其妙的看着对面,见申云对他摆了摆手,只顾自己吃饭。他便看向荣椿,问道:“什么事啊?”
荣椿也笑着摆摆手,季经考皱着眉,心想这些人怎么今天一个个都这么反常,难道是因为自己今天穿得比较出众,他们嫉妒了?如果是出于嫉妒,那他还可以勉为其难的原谅他们今日的行为。
季经考心情转好,又看了眼徐檀灵,对方也正看着他,对视的一瞬间却挪开了目光。
“檀灵,你认识那个人吗?”徐檀灵没听清顾蕴的问题,问道:“什么?”
顾蕴声音依旧小,凑到徐檀灵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徐檀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他们稍小、眉目俊秀、只盯着自己面前花生米吃着不停的少年公子。
徐檀灵摇摇头,申云这时候又凑来,问道:“你说的是郁珏吗?”
顾蕴问:“他叫郁珏?”
申云点点头,道:“内阁郁大人的儿子,需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吗?”
顾蕴笑着摇摇头,徐檀灵想问他为何会注意到那人,谁知这时对面的季经考突然站起身来,拍拍王醇墨,俯身对他说道:“我吃饱了,去散散步,你们慢慢吃。”然后就离了席。
如此贸然离席其实是很失礼的,荣椿愣了一会儿,便放下碗筷要去追季经考,徐檀灵也起身,和荣椿一同前去。三人一前一后的离了席,留下一桌子不明所以的众人,除了顾蕴嘴角还挂着往常的笑容,其他人均是一脸错愕。
荣椿和徐檀灵在荣府找了许久,终于在后院假山处找到了季经考。
两人到达此处之时,隐约听见假山处的潺潺水流声之中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家的下人们现在都在前面打下手,宴请的客人一般也不会随意走动。荣椿断定季经考一定在此处,却不知他正在和谁说话,他也想知道季经考今日当众发脾气的原因,便轻手轻脚的走到假山旁,这才听出季经考正在和自己的妹妹荣明湫说话。
荣椿冲徐檀灵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季兰在和我妹妹说话,可能他们之前有约。”
那季经考刚才就不是在发脾气了,他也许是比较害羞,不想让别人知道。
徐檀灵笑道:“在幽会?”
荣椿也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偷听别人幽会可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走在路上碰到一个下人正在找荣椿,荣椿便先走了。徐檀灵独自一人继续往宴席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在原地。方才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他回头看了眼,几乎没有踌躇犹豫,又原路折返向后院走去。
偷听别人不好,远远的看一眼总行吧。
荣府后院修竹茂密成林,徐檀灵在其中走了一段距离,绕过一座假山的遮挡,便看到季经考正笑着和对面的女子说话。荣明湫看起来很腼腆,笑起来时总用衣袖掩着半张脸,而季经考则不时挠挠脑袋,笑得拘谨,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和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只看了几眼,徐檀灵便如梦初醒,他在心里质问自己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君子所为吗?他要转身离开,谁知后退一步时踩中了一根断竹,“啪”的一声,格外刺耳。季经考立即拔出腰间鸿裁,冲这边喊道:“何人?快出来!”
荣明湫被下人护送着回去了,季经考一步一步向竹林走来,待他拔出鸿裁冲进竹林里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根断竹证明着方才那一声突兀的破竹声并非季经考的幻觉。
季经考又看了看四周,满心困惑的收起鸿裁。是谁呢?能踩断竹子的,必定不会是猫犬蛇鼠,如果是人的话,那人又为何会来此处?是偷儿吗?偷儿又怎会来这空无财物的后院之中游荡呢?
季经考又在四周转了转,的确没有找到人的踪影,只好折返回到了宴席处。
宴席上的人都在,除了徐檀灵。
季经考愈发困惑,问道:“檀灵呢?”
荣椿刚才忙得有些焦头烂额,这时看到季经考回来了,才诧异说道:“对啊,你都回来了,檀灵怎么还没回来。”
季经考没有走向自己位置,而是走到荣椿旁边,问道:“他干嘛去了?”
荣椿道:“我们刚才一起找你去了。”
季经考皱眉,问道:“然后呢?”
荣椿迟疑了一下,讪讪的笑道:“没找到你,所以就回来了啊。”
季经考一见荣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撒谎,他攥成拳在荣椿肩上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又问:“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荣椿吃痛着,和他拉开距离,说道:“一起回来了,不过半路上分开了。”
这时一旁的顾蕴突然说道:“我刚去解手的时候遇到檀灵了,他说他有些事,先回去了。”
季经考和荣椿都看向顾蕴,季经考道:“他回去了啊……你刚才怎么不说呢,我俩在这儿都说了半天了。”
顾蕴脸上笑意更甚,说道:“我就想知道你离席是去做什么了,所以按捺着没有说。”
季经考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不自然,干咳了两声,说道:“我能做什么,吃多了去散散步。”
徐檀灵觉得,自他记事起,自己便没有如此狼狈过。他气喘吁吁的停在万灵山的山脚下,心脏跳动如明鼓一般,怎么也冷静不了。
冷静不了了吗?
徐檀灵靠在一棵树上,闭上双眼喘着气,久久,心里的慌乱散去,一种脱力般的无可奈何泛了上来。徐檀灵笑起来,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师从沈岱,自己也成不了君子。
君子怎么会偷窥别人呢?君子怎么会做不到“非礼勿视”呢?君子怎么会在偷窥之后又落荒而逃呢?
徐檀灵睁开双眼,向万灵山上望了一眼,此时的万灵山万籁俱静,月亮已藏在一片云之后,四处无一丝亮光,透出了缱绻的纯粹的黑暗。
是去向他坦白、请罪,还是……
黑夜是温柔的,包裹着一颗羞愤自责、犹豫不定,还泛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难过的心,想将其揉碎、浸没。
是去向他坦白,还是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