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2章
沈岱将李青和刘瑞明二人安顿好之后，便走到徐檀灵的房门口，徐檀灵的房门虽紧闭着，但烛火仍未熄灭，窗户纸上隐约透出人形。沈岱知道他在等自己，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便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徐檀灵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本古籍，他想问沈岱为什么在门口犹豫了那么久，还没开口说话，便被沈岱抢先问道：“舟车劳顿了一天，你为何还不休息。”
徐檀灵将书合了起来，说道：“师父还没睡，檀灵怎么能早睡呢？”
沈岱听见这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坐在徐檀灵的旁边，问道：“今日那二人前来的原因，你可知道是什么？”
徐檀灵笑道：“李大人和四皇子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这儿，总不可能是专门过来探望师父的吧。”
沈岱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何而来？”
徐檀灵看着由烛芯处流下来的蜡痕，思索了一会儿，道：“李大人是四皇子的老师，二人前来，总不可能是为了私事，是不是因为渭原的涝灾赈灾银两不够了，有求于我们家？”
沈岱道：“猜的有对有错，他们前来，的确不是为了什么私事，追根究底的说，也的确是有求于我们，但并不是赈灾银两的问题。”顿了顿，沈岱切入主题，问：“檀灵，如果他们来是为了想让你入仕，你怎么想？”
徐檀灵眼底并无诧异，也并没有思索，坦然道：“若是对沈家不利，对师父不利，檀灵便无想法，便不想。”
沈岱道：“不要让沈家拘谨了你。”
徐檀灵眼里有了波动，但似乎有些生气：“师父说的是什么话。”
沈岱道：“那如果我说对沈家没什么坏的影响，不过是需要向朝廷拨调银两以作军饷和赈灾的银两，你知道，能为朝廷做事是沈家向来引以为荣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怎么想？”
徐檀灵看着沈岱，他知道沈岱这句话中并无刻意安慰自己——沈家是商贾世家，富可敌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但由于无一点实权，所以地位并不高。财已足，沈家祖辈便期望真正树起沈家在民间的好名声，以及再得些权利，所以沈岱才会入仕。
徐檀灵反问道：“师父怎么想？”
沈岱颇有深意的说道：“东华的软红香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的。”
“师父此话怎讲？”
沈岱道：“同意入仕，就相当于甘心做他们的棋子，檀灵你可想好？”
徐檀灵气定神闲道：“师父，一盘棋下到最后，该动哪颗棋子，该走哪步，如果不是随意下棋的话，其实选择不多，甚至有时赢的走法只有一个。所以看似由下棋者执子落子，实则是由棋子掌控着下棋者。师父不会不明白棋子和下棋者之间微妙的关系，只是因为太过担忧檀灵的安危，所以才会犹豫不决。其实檀灵真的希望，能与师父一起，完成师父‘开万世之太平’的心愿，檀灵也真的希望，能做一颗可以保护另一颗棋子的棋子。”
说到最后，徐檀灵狡黠的冲沈岱眨了眨眼睛，沈岱心中一悸，然后释然的笑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檀灵，若你最后对官场厌烦了，想要离开了，我会助你全身而退的。”
红木桌上的兽型香炉里缕缕青烟弥漫而出，徐檀灵枕着沈岱所说的这句话，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退隐官场几近十年的沈岱再度回到京城时，街边人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再也没有关于徐烨启将军的任何话语。
沈岱用扇子挑起轿帘，此时他们正好途经以前的徐府，自徐烨启战死疆场，沈岱带着徐檀灵离开京城之后，头几年里，人们将闲置下来的徐府当做祭拜徐烨启的地方，早晨府门一开，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香火缭绕了数年之后，战火依然在侵蚀着边疆，征粮不断，人们再也无暇顾及抚慰徐烨启将军的神灵，也不再相信其神灵可以保佑他们不再受胡人的侵扰，于是徐府便冷清了下来。
沈岱看向骑着马走在一旁的徐檀灵，徐檀灵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小时的家，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五年的游历生活让他学会了不动声色，沈岱暗暗叹了口气，放下了轿帘。
路过徐府之后，便到了京城的街市，城墙根下有着靠乞讨度日的乞儿，京城外有靠贱卖儿女换取粮食的农人，所有这些，都不妨碍京城里的纨绔花天酒地，也不妨碍高楼上的商女纸醉金迷。徐檀灵躲开了几条溢着香气的绣帕，一路冷着脸终于走到了临时入住的客栈。
为了不引人注目，李青和四皇子没有陪同沈岱一行人，只有李青的一个心腹一路帮他们打点，进了客栈之后，那心腹便拿出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的便是第二日徐檀灵前去翰林院所要穿的官服。
“沈学士，因时间匆忙，万灵山上的住处还未收拾停当，只能委屈你们先在客栈将就一些时日。”
沈岱摇摇头道：“无碍。”
那人告辞之后，沈岱坐在桌边开始翻开李青之前给他的花名册，册子上记着即将与徐檀灵一起入翰林的人。徐檀灵放下行礼，走到沈岱一旁，半开玩笑道：“这些就是我以后的‘朋党’？”
沈岱听闻这话面色严肃起来：“现在说话要谨慎。”
徐檀灵不敢再乱开玩笑，接过沈岱手中的册子，只看了一眼，便指着第一个人名问道：“师父，这季经考不是已经在外作战了吗？为何还会入翰林呢？”
沈岱道：“你说的已经在外作战的不是季经考，而是他的兄长季经年。”
徐檀灵问道：“季岭将军不是只有独子吗？”
沈岱解释道：“季经考是他的次子，和你年纪一般，季岭老年得子，对季经考爱护有加，很少向外人说起季经考的情况，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徐檀灵“哦”了一声，又往下看了一行，轻声念道：“荣椿？”
沈岱点了点头，说的十分坦白：“季家和荣家是世交，季经考和荣椿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他们二人是李青和四皇子最主要的‘棋子’。”
徐檀灵颇有深意的看着沈岱，轻声问道：“四皇子这样真的不会遭到皇上和太子的打压吗？”这样为自己招揽朋党，而且招揽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巨室，四皇子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想要谋求太子之位的不臣之心吗？
沈岱道：“这就是李青的高明之处了。他把你们安排在翰林，看似最为惹眼，实则最安全。”
经过李青前几年的刻意纵容，翰林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巨室想要向朝廷扩张势力的捷径，不计其数的达官贵人将他们的子弟送往翰林先进行所谓的“炼造”，以至于京城盛传“古有终南捷径，今有翰林捷径”，但是虽然送进翰林很容易，谋得无权的小官职也很容易，但真正能通过李青慧眼进入朝廷的却少之又少。李青看似为这些人开了一个捷径，实则他几年前就已经在为这次的计划做铺垫了，现在翰林已经变成了官员变动最快的地方，所以一次将这么多人一起送入翰林，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徐檀灵听完沈岱的解释，铺垫长达数年，如此大手笔的计划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恐惧。
沈岱看着徐檀灵神情的变化，问道：“你可知道仕途最难走的地方在何处？”
徐檀灵认真回道：“仕林互害，朋党互蔽。”
沈岱点点头：“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在的是人情的反复和利益的得失。你仔细看这册子上的名字，他们都是京城官员的子弟，本身就存在着一种利益上的联系，这种联系就像是一堵墙，可能会将由异处来的人直接阻挡在外。所以你知道最开始你需要做的是什么了吗？”
徐檀灵点点头，沈岱继续道：“即便你不想和他们建立朋党关系，也必须强迫自己融入他们，否则，你只能落得被排挤在外的下场。”
徐檀灵默不作声的看着手中的花名册，沈岱语气柔和下来，看着徐檀灵，轻声说道：“要想快速融入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徐檀灵罕见的打断沈岱，看向他的眼睛，说道：“和他们透露我的身世。”
沈岱点头：“凭借你父亲在京城人心目中的地位，他们虽然不一定这么快接受你，但至少不会刻意排挤。”
徐檀灵没有接话，要他凭借父亲的名声来达到这种目的，实在是有些残忍，细想甚至是透着卑鄙，于是沈岱安慰道：“所以往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与你父亲息息相关，别坏了他的英名。”
徐檀灵听到自己的行为与父亲息息相关时，方才心中的芥蒂才有所消解，他看向沈岱，笑道：“父亲的名声的确是我的财富，檀灵定用它做一些于社稷有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