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奚野和季言礼在外面等了一会,才等到季以禾和任景秋二人。
据说被他们追的鬼是个刚上岗第二天的新人,是个beta,被吓得慌不择路冲进监控室。
季以禾和任景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监控的安保人员面面相觑,后面的夜视监控屏上,还有季言礼八爪鱼似的挂在奚野身上的画面。
为了新人的工作过失,鬼屋请他两喝了酸梅汁,附赠了一人一个鬼面具,季以禾高兴地挂在脑袋上,并且成功地又吓到了她哥一次。
季言礼正拧开保温杯倒热水给季以禾喝,希望她能安分一点,不要再一惊一乍地吓他。
迟早有一天他要死在这帮小兔崽子手里。
之后几人去了中心广场的嘉年华吃吃喝喝,任总豪迈请客,一副带来的钱都不想带走的模样,季言礼拦都拦不住。
打气球,奚野百发百中,包揽了所有特奖。
抓娃娃,奚野几乎抓空了几个让人中意的娃娃机。
敲金蛋,奚野懒得拿锤子,直接屈起手指去敲,漫不经心得像是敲小朋友的脑壳,一敲碎一个,个个都是头奖。
至于什么投沙包、扎飞镖、套圈儿,诸如此类,奚野简直就是老板们的噩梦,嘉年华终结者。
只有一个游戏例外。
商家要求写数字,从1-600,不许漏,不许错,不许涂改,否则必须重新从头再来,写完就能得到奖品,。
至少有一打人坐在小板凳上弓背弯腰在那写,时不时暴跳如雷地炸起来一个,狂怒地扯碎自己密密麻麻的纸:“530后面是531……妈的!我今天写不出来就不走了!”
“这有什么难的?”季以禾不屑一顾。
商家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招手:“小姑娘,你来试试呀,很容易的。”
无商不奸,诚不我欺。
季以禾写到89后面就走神了,紧接着又写了个8……
季以禾面无表情地把纸揉成一团,伸手:“再来。”
“真厉害啊,重新定义90。”奚野在旁唏嘘不已,“数学天才。”
嘲笑别人数学天才的奚野,写到202就败下阵来,紧接着写了个230。
奚野:“……”
“哎哟喂,”季以禾笑得花枝乱颤,“数数大师,重新定义203”
任景秋最为离谱,没能撑过40
任景秋正色道:“我的希望都寄托在学长身上,虽然我倒下了,但是学长可以踩着我的尸体往前走。”
季言礼还坐在一边端正地写,坐姿和握笔姿势都规范漂亮,周围咆哮嘲讽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他一个人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像是自己沉浸在一个清净无声的世界里。
任景秋压低了声音:“学长写到哪儿了?”
季以禾小声说:“不敢问。刚刚就是你说话,我才写错的。”
奚野说:“他经常在走廊写作业,他习惯了。”
“嗯?”季言礼抬头道,笑得很自然,“可以问呀,我已经写完一份了。”
任景秋:“……”
奚野:“……”
季以禾:“……”
季言礼举起一整张写满数字的纸,从头到尾,像是打字机印刷出来的似的整整齐齐。
三个人连同周围的人都纷纷冲上来欣赏,啧啧称奇,仿佛品鉴卢浮宫里挂着的蒙娜丽莎。
“我给大家一人写一份吧。”季言礼头也不抬,“这多容易啊,我能写到老板破产。”
以季言礼空手套白狼的功力,他确实已经无心游乐园,如果不是奚野嫌他写得累还不如花钱买奖品,不由分说把人拎起来拖走,季言礼绝对能坐在这里写到地老天荒。
正走在半路上,季言礼还在忍不住抱怨奚野应该让他再写几张纸,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眼熟的身影,穿着棕色毛边的大衣,臂弯里还挽着一个看起来不太年轻的女人。
凑近了还能听到他在侃侃而谈周瑜是怎么偷袭夷陵又南郡败曹仁。
“费老师?”季言礼惊讶道。
老费激情四射,推了推金丝眼镜回头道:“诶呀,小季!”
他身边的女人立刻就把胳膊抽了回来,掩耳盗铃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跟你说过的呀,”老费指着季言礼道,“诶,季言礼,全校第一,你不可能不认识吧,可给我长脸了,你也和同学来玩啊?哈哈,哎哟,这不是你妹妹吗?”
季以禾乖乖巧巧地打招呼:“老师好。”
季言礼的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老费的相亲问题一直是班上的头等八卦,据说老费今年已经三十,还是孤身寡人,班上都在说他因为废话太多所以没有女人要。
这不是女人吗!!
“是……师母?”季言礼看见两人手上的成对婚戒,试探着喊。
“不不不不不还不是。”女人一脸羞涩地摆手,脸顿时红成熟番茄。
“快了快了。”老费傻乐,“到时候请你吃喜糖哈,那就不打扰你们玩了。”
季言礼目送两人走出一阵,转身奇怪地跟奚野说:“我觉得她很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但应该是见过的,还不止一次。”
奚野沉思了一会,正色道:“不止一次,你仔细想,或许认识了五六年。”
季言礼顿时噎住,跳起来没好气地敲他:“……没完了你还。”
又玩了一会,任景秋吵吵着要拍大头贴。
四人都不是小孩了,挤进一个窄小的机子面前费了老鼻子劲,镜头就那么大一点,季以禾站在前面,满脸写着被迫营业,季言礼被挤得贴在墙边,任景秋的大脸占了大半个屏幕,奚野站在最后,不得不屈尊纡贵弯着膝盖。
“好了么?开始了!”任景秋大喊。
“快点吧。”季以禾不耐烦道。
“学长你没进框!!”任景秋对着屏幕大喊,“你往里挤挤。”
季言礼尝试了一下,他要么把季以禾给挤变形,要么就得贴到奚野身上去。
季言礼:“……半张脸也挺好。”
奚野啧了一声,突然伸手把他往后一拉,季言礼还没站稳,就听到任景秋对着屏幕大叫:“对对对你进来了!都别动!各位注意表情管理!预备!1、2、3……季以禾生日快乐!!!”
闪光灯刷的亮起。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如鼓。
季言礼的姿势根本就没法平衡,他的腰被奚野强势箍着,整个人坐在了奚野的腿上,奚野半蹲下来绷紧的大腿肌肉坚实而热烫。
他想跳起来,又被按回去。
奚野对着镜头勾着唇角,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笑一笑啊,学长。”
……
拿到大头贴,任景秋兴高采烈说拍得好看,撕下来给每人都分了一份,季言礼接过来就塞进包里,甚至没敢看自己到底拍成了什么样子,可能是化个妆都能去鬼屋扮鬼的程度吧。
任景秋突然跳起来指着天上说:“我们去做摩天轮吧!!”
三个人闻言都抬头看他,表情各异。
季言礼:“……真的吗?”
奚野:“任总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以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任景秋举着手后退了半步:“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我好怕。”
奚野突然开口说:“也好,可以看风景。”
季言礼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今天天气预报没雨无云,而且一直晴朗到了现在。
再怎么倒八辈子血霉,也不至于在同一个摩天轮上栽两次,真有这个运气还不如去买彩票。
于是他们走了快速通道站在了缓缓旋转的摩天轮底下,四人一个包厢。
季以禾第一个进了蓝色的包厢,任景秋紧随其后。
季言礼跟在奚野后面,等着他迈步。
奚野突然不走了。
奚野的脚悬在空中,硬生生错过了慢如龟爬的车厢,僵硬棒读:“啊……它转得好快……啊,我们要错过这个车厢了。”
季言礼:“……奚野,你又在搞些什么?”
季以禾坐在上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任景秋“咦”了一声,走到车厢口伸出手:“奚爷,快,你拉着我。”
奚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任景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手捋着自己的金发:“咳咳咳,那算了,我突然不想拉你了。”
奚野和季言礼就这么“被迫”坐了下一车厢,只有两个人的车厢略显空旷……又微妙地略显拥挤。
奚野坐在他对面,身高腿长地占了两个位置,小桌板下的膝盖几乎顶到了他的膝盖,从坐下开始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脸上。
季言礼被他看得有些局促,笑了笑:“摩天轮都跟当年那个不一样了。”
“明人不说暗话,”奚野抱胸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摩天轮转一圈大概一刻钟,学长,你答应我要思考的问题,总该思考好了吧?”
季言礼:“……”
他就知道奚野突然答应坐摩天轮准没好事,看风景,看什么风景?他奚野是会看风景的人吗?
这才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在空中,身不由己。
季言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说完了你会把我丢下去么?”
奚野撑着脸凑过来看他,模样很乖:“那你就别说那样的话呀。”
季言礼停止了腰杆,深吸一口气,露出非常端正的态度:“众所周知,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更何况我们还都是高中生,年纪尚小,缺乏对感情清晰理智的判断……”
“你鞋带散了。”
“……那不重要。”季言礼被他打断,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天晓得这番演讲他练习了多少遍,又多么希望能一气呵成地说出来,最后半点岔子都不打。
奚野突然蹲了下去,认真帮他系鞋带。
季言礼低头看着他,喉咙像是堵住了,突然说不出来话。
他往窗外看,看到一片湛蓝的晴空下缓缓运转的游乐园,宛如硕大规整的机械表盘,零星未化的白雪覆盖其上,像一个童话般的梦境世界。
他们正在一起缓缓升往很高、很高的地方。
那里远离世俗,远离尘土,接近云和天堂。
季言礼的心境突然变得异常的平和,好像呼进去的空气是清冽干净的,将纷乱的思绪和苦恼也一并带了出去。
奚野用力系好以后,却没有坐回去,只是凑近了,下巴搁在季言礼的膝盖上。
这个姿势莫名让人想起宝贝来,不仅是可爱,更是依赖、信任、和无条件的爱。
季言礼没敢动,轻轻问:“你……你干什么?”
奚野收起了那副周扒皮讨债式的霸道,又收起了吊儿郎当总是故意逗人的顽劣。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仰头看着季言礼,眼里映着整片湛蓝的晴空。
“学长,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答案吧。”奚野说,“不要那些演讲稿……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他是怎么想的。
天上的云都在那一刻停下了,百米高空中,风行而止,万籁俱寂。
季言礼被逼得无处可逃,逼他的却不是奚野,而是奚野眼里的自己。
有什么东西,在很早以前就悄无声息地扎根入土,在信息素交织的病房和崩溃醉酒的雪夜密密匝匝地生长,直到此刻破土而出,旺盛嚣张地生长在百米高空无人知晓的地方。
季言礼一贯觉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他想做什么不重要,他喜欢什么不重要,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学习、工作、生活,需要照顾的妹妹和身患重病的妈妈,因为他早就忘了自己喜欢什么,因为想做却不能做,总归要比没有想做的事要更残忍一些。
如果想了也没用,那就干脆不要想。
如果没有用,没意义,没结果,那就别问,别做,别想。
他只要做正确的事情就好了,那样会轻松很多,他故步自封地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安分守己地做所有该做的事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齿轮紧密地咬合旋转,环环相扣,无限制地压榨自己的精力。
不会累,不会痛,不会怀疑自己,不会问自己的心想要什么。
曾经有个学妹好奇地问他,说学长,我每天都很懒很累,很想玩儿,我怎么才可以像你一样晚睡早起、热爱学习、热爱工作呀?
季言礼当时哑然失笑,笑得好像心里空荡荡的。
他小时候可不是什么模范三好学生,放学会跟朋友玩弹珠,周末会对着电视傻笑,动画片风靡全校的时候,他也会像个正常的小男孩一样买塑料刀剑打打杀杀,上课和同桌一起偷看漫画,考试考砸了就哭丧着脸回家认错,但是下次还敢。
有人说,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小孩之所以是小孩,是因为有人帮他承担。当一个人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的时候,他就会一瞬间长大。
……那个瞬间,对季言礼来说,来得太早。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很久以前也是想玩的,只是太久没玩,不知道该玩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玩了,停下的每一秒钟都好像在虚度光阴,好像有个黑色的小人在心底拷问自己:如果这个时间拿去工作……你会得到什么?
那你凭什么在这里休息?
你怎么敢休息?
不知道想要什么,才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知道想要什么,只会无休止地痛苦。
季言礼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想知道。因为他不想知道了以后却得不到。
他为奚野准备了一份完美无缺的说辞,出于某种难以分辨的心思,这份说辞比回应任何人的都要婉转漂亮。
他综合考虑了奚野的生活状况和他的,奚野的学习状况和他的,奚野的家庭状况和他的。
得到的所有答案都是不合适,不合适的人,不合适的身份,不合适的时间。
……但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明明准备好一千个正确的回答,脱口而出的却是错误的那一个。
季言礼说:“奚野,我也喜欢你。”
话音尚未落地,alpha的信息素在密闭的车厢里轰然爆开。
奚野毫不犹豫地将他按在观景玻璃上,欺身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