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云霄飞车缓缓归位,安全压杆弹起,游客三三两两地从座位上起身。
季言礼靠在座椅上大口喘气,一身冷汗。
季以禾从后面跳起来,急匆匆扑过来问:“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季言礼扶了扶眼镜,勉强笑道,赶紧抽回了奚野握着他的手,欲盖弥彰地塞进口袋。
“可我听见你一直在惨叫。”季以禾担心道,“我还以为安全措施出了问题,你要被甩出去了。”
季言礼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季以禾奇怪道:“怕什么?”她又抬起头喊:“任景秋,你要下车?……我不下,我要再坐一次。”
“学长,你要再坐一次么?”奚野好笑似的望着他。
“快,快跑。”季言礼飞快地扯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跳出车,低声道,“救命啊。”
季言礼和奚野并排坐在云霄飞车下的长椅上,看着任景秋和季以禾“咻——”地又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
然后“咻——”的又一次。
然后“咻——”个没完没了。
季言礼愣愣地望了一会,回过神来后指着天上说:“我认识季以禾,今天开始是第十六年了,结果我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
奚野说:“我认识你快四年了,仍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你能不能认出我的脸。”
季言礼:“……”
看来这件事是很难翻篇了。
远处突然踉跄着冲过来一个身影,一头扎到旁边的垃圾桶上,面色铁青,头发凌乱。
“小任?”季言礼惊讶道,看到季以禾拎着包也跑了过来,急忙扶着任景秋,拨开他金色潮湿的头发,“你还好……”
话没问完,小任紧紧抿着的嘴松开了,呜哇一声,吐了半垃圾桶。
奚野慢吞吞站起身:“哟,任总,这是怀了啊?”
季言礼急忙抚着小任的背,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纸:“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吐了?哪里难受啊?要不要喝点热水?”
“有点晕。”任景秋艰难道,“妈的,是非常晕。”
奚野在一边没良心地闷笑。
“你没事吧?”季以禾瞅了他一眼,眼神介乎嘲笑和同情之间,“小弱鸡,你晕你就下来啊。”
任景秋苦着脸:“姑奶奶,谁知道你要坐这么多趟啊!这已经是第七车了!你还没玩够啊?”
这他能怂吗!就因为长跑没跑过季言礼,已经被季以禾嘲笑了一学期了!成天喊他弱鸡秋弱鸡秋。
妈的现在更弱鸡了……堂堂alpha坐过山车都能坐吐!
“不要排队诶,还不要钱,”季以禾流露出季家祖传薅羊毛斗志,攥紧了拳头,“我也想坐到吐为止。”
季言礼温和地开口打断:“以禾,我以为我们三岁那年已经达成共识——吐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季以禾的提议下,四个人终于离开了要人命的云霄飞车,转道去鬼屋。
结果尴尬的是,因为户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所以鬼屋作为室内游览项目,不仅不冷,反而因为开了暖气而暖融融的。
看着一栋阴森森布满蜘蛛网和裂痕的古堡温暖得像绽放的向日葵,真是一种谜一样的感受。
季以禾的脸色露出加倍嫌弃的目光,任景秋因为摆脱了过山车而兴高采烈,奚野热得只穿了一件长袖衫,三人大步流星,径直往里走,脚步都不带停的。
只有季言礼拖拖拉拉走在后面,目光扫过那些零散的骷髅头、倒在角落里的死尸,以及从挑高的屋顶上倒挂下的晃晃悠悠的黑蜘蛛。
一阵阴风从他脸上飘过,季言礼倒吸一口凉气:“……以、以禾,这里有点黑,对吧?”
他迫切地希望妹妹因为恐惧可以过来跟他一起走。
三人回过头看他,季以禾一边叼着根辣条一边说:“黑才正常,不黑算什么鬼屋啊?黑的鬼才吓人,不黑的那只是纯粹的丑。”
“没什么,”季言礼咳了一声,“我就说说而已,我……我近视,黑的地方更近视。”
任景秋恍然大悟,立刻仗义道:“学长,你是不是怕了?我来跟你一起走!我保护你!”
季言礼大声澄清:“我没有!我坚信的是唯物主义一元论,世界的本原是物质,世界是物质的世界,物质决定意识,要是有鬼的话那就犯了思维第一性存在第二性思维决定存在世界由意识派生决定的唯心主义错误!”
“你不喘口气我都怕你憋死。”奚野对他招手,“过来。”
季言礼立刻过去了,声音充斥着国旗下演讲的浩然正气:“你们都不要害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奚野牵住他的手:“是是是。”
季言礼没挣开,季言礼紧紧抓着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奚野,你是不是害怕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奚野的脸,只模糊看到他笑了,俯身低声道:“是啊,学长,我好害怕。”
“啊!”季以禾在前面拐弯的地方突然大叫一声。
季言礼浑身一颤,像是踩了电门一样跳起来,几乎窜到奚野身上去:“什么?!你没事吧?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有鬼啊!”季以禾惊喜万分,“弱鸡!快!我们抓住他看看是男是女!”
任景秋:“……”
鬼:“……”
鬼森面獠牙,一身惨白破旧的白袍,四周散发着墓地一般阴冷的雾气,两手淅淅沥沥往下淌着猩红的血,突然窜出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惊悚配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像头犀牛一样冲了过来。
鬼吓得掉头夺路而逃。
“快一点!!”季以禾大叫,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气势堪比路见不平抓小偷。
“等等我!”任景秋紧随其后。
两人立刻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拐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季言礼咽了咽口水,声音比平时更细:“……我妹妹她……去哪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瘆人的黑暗中,隐约能听到风刮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又有尖锐的指甲细细刮过玻璃的噪音,头顶一直在往下滴冰冷的水,冷不丁就掉进后颈里,顺着脊背令人毛骨悚然地滚下去。
“学长,你走不走了?”奚野好笑似的站在原地。
季言礼松开他:“走,走,走。”
越走越黑,越走越黑,到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季言礼摸索着往前滑步,突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柔软布料下的凹凸起伏像是一具身体的形状。
“啊!”季言礼把脚立刻收回来,重新扑回奚野身上,“有个人有个人有个人!!”
奚野音调吊儿郎当的:“往哪儿摸呢学长?我是个正经人,摸了我的胸就要对我负责。”
“可能是游客,可能吓晕了,”季言礼啥也没听见,声音哆嗦,“我得看看,别让人踩着了,那不行,那不行,那不行。”
“那你看看,”奚野像是哄着他似的,“而且,不用每句话都说三遍,我不聋。”
季言礼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统统都是封建迷信,封建迷信不可取,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他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季言礼咬牙蹲下去,颤抖的手摸到那人的衣服。
不像是鬼的衣服,倒像是普通游客穿的马甲。
季言礼拍了拍他:“你,你还好么?你是活的么?”
季言礼颤抖的手摸到了那人的头发,似乎是头朝下趴在地上似的,季言礼想给他翻过来,扶着他的肩膀翻了个身,又去摸那人的鼻息。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那人像僵尸一样挺身坐起,一束惨白的光突然从胸前亮起,自下而上照着尖瘦的脸,眼睛纯白,没有眼黑,双瞳空洞地死死盯着他。
披头散发的鬼抓着季言礼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吵醒我。”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季言礼疯狂地甩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退,“你睡吧你睡吧你睡吧。”
他往后又撞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上,仰头一看,是一具冰冷生锈的铠甲摆件,铠甲竟然向下缓缓俯身,然后面具猛地弹开,露出一双猩红发亮的眼睛!
那铠甲越压越低,湿冷的金属味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他整个囫囵吞了进去。
“奚野!!!!!”季言礼本能地大喊,“救命救命救命!!!!”
一片黑暗中,他闻到了奚野信息素的味道,接着是金属砰的一声撞击的声响,和奚野低沉的嗓音“别靠那么近”。
接着他就被奚野单手拎起来了,他毫不犹豫爬了上去,虽然事后回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像条柔软的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奚野的脖子。
奚野抱着他的背,低笑道:“……学长,我快给你勒死了。”
季言礼的头埋在他身前:“快走快走快走!”
他本是清瘦的类型,手脚都长,但此刻竟然能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样团成软乎乎的一团,冰凉的手指死死抓在奚野的衣服上。
他自己意识不到,但omega受惊后散发出的信息素,清冽如雨后竹叶的淡香,细细地弥漫在周围,像是气味织成的细软捕获网。
奚野声音懒懒的,好整以暇:“你求我啊。”
“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奚野又笑了一声,指腹轻柔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安抚,然后单手搂着他大步往外走。
黑暗中时不时有突然闪烁的刺目红光扫过季言礼的眼睛,他被闪得睁开眼,从奚野宽阔的肩上往后看去。
正好和一个弯腰的鬼面面相觑。
季言礼:“……”
季言礼浑身僵硬成一根冰棍,他哆嗦地抓着奚野的领子:“别,别回头啊。”
奚野又笑得颤了两下:“我后面有什么啊?你给我讲讲。”
季言礼声音带着一点哭腔:“我不想讲!”
周围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奚野又沉默了,温暖的掌心摸了摸他的后脑,突然说:“学长,我好像手被划破了。”
“啊?!”季言礼叫道。
他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声带的掌控权,那声叫得跟鬼一样大声。
他立刻从奚野身上下来了,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只是周围要么黑得就算把眼睛贴在手上也看不见,要么就闪得人眼瞎。
他只摸到奚野的手心湿漉漉的,整个人顿时急躁起来:“疼不疼啊?什么时候划破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流血了!”
那鬼还在伸头探脑想看怎么回事,在一明一灭的红光中,动作诡异得像是定格动画,每次显现在视网膜上都猛地靠近一点。
季言礼突然就火了:“看什么看啊?!你们鬼屋的安全措施就这么做的么?灯这么黑还搞尖锐物品,把人划伤了算谁的责任!”
鬼卑微地用形如枯槁的手指着左前方:“……出口在那,那边。”
“我们走,出去再说,伤口深你得打破伤风。”季言礼拉着奚野的手腕,皱着眉走在前面。
他不像奚野能在黑暗中视物,只能一路摸索着走。
一路走到一条长而窄窄的隧道里,从横梁上倒挂着几句风干的阴尸,捆着脚,蒙着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阴尸无风自动。
季言礼上前一步把他们推开,让奚野先走,担忧道:“你手上有伤,别碰脏了。”
奚野停在原地,没动,似乎在黑暗中看着他,只一个高大漆黑的轮廓。
季言礼急得催促他:“快点。”
他就这么一路领着奚野走了出去,一掀开厚重的帘子,外面刺目的光立刻射入眼里。
从极暗到极亮,季言礼不得不紧紧闭着眼等了几秒。
那几秒里,奚野一直垂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眉头微蹙,苍白的脸上睫毛微微颤抖,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一刻都不曾松开。
季言礼急匆匆地睁眼,在炫目的日光中眯着眼,发现一点伤都没有,手掌宽厚温暖,只是沁着一层水罢了。
“伤呢?”季言礼抬头看他。
“骗你的,我没事。”奚野勉强笑笑,讨好似的挠了挠他的手心,“我只是想要你分散注意……”
季言礼顿时不高兴了,推了推眼镜道:“那你也不必假装受伤来吓我!”
奚野无可奈何地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作用这么夸张……。”
前一秒还吓得缩成一团,后一秒就敢指着鬼的鼻子教育人。
季言礼又欣慰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浅色的眸子在光下熠熠生辉,含怒一瞥,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温声道:“奚野,没有什么比你受伤更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