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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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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音是林中寻找踪迹时通过电话录制的。

    夏春仪在导师张凤晴和其他民警医护的陪同下,已经基本恢复神智。在电话中,除了配合录制诱导丁阳华的内容,她还告诉了檀朝公寓中的争执经历,其中就包括用victory的圆珠笔扎伤对方。

    檀朝表示知道了,叮嘱对方好好休息,然后终于在此刻信号不错之际,收到了市局半个多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一是所有群众成功疏散,炸弹安全拆除;二是漏掉的第十名爆炸犯罪嫌疑人郑家文已找到,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危险;三是泣冤鬼屋“棺声惊魂”中的棺材上,有与部分受害者相匹配的血迹;四是对丁阳华房间内的物品进行鉴定,部分书写痕迹与“v形记号”相吻合。

    基本都算是好消息。

    檀朝欣慰地松了口气,和盛初继续沿途追踪。此时站在一处高地,听见风声之余,有细微的窸窣,不由拦住身边打算直接行动的人,示意下方地势和情况不明,最好引蛇出洞。

    盛初乖巧站定,听见手机录音里播放出早前片段。

    “阳华,阳华你在那里吗?”少女的声音忧心而真切,“不要再做傻事了,求求你,快点回头吧!”

    林间安静了大概三秒,像是在犹豫什么,檀朝和盛初对视一眼,随着一个着急探出来又被飞快压下去的脑袋,瞬时跳下高地追上去。

    “站住!”盛初在这种时候不能像檀朝一样动作利索,否则就会显示出端倪。她故意落在后面一截,扯着嗓子对两名狼狈逃窜的犯罪嫌疑人发出倒数通牒。

    如果两人都是完好无损,那借着下高地的这几秒,逃跑还算有优势,可现在其中一人腿部受伤,哪里逃得过身后身形敏捷的女人。

    丁阳华刚开始还拉着同伴阿凯斯提,可一从余光中瞥见檀朝,当场没有半分犹豫地把阿凯斯提松开,并将对方用力推向檀朝:“兄弟,好自为之!”他喊道,□□里仅剩的三颗子弹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用,甚至揣得更紧。

    阿凯斯提没想到自己上一秒还在提醒对方快跑,下一秒就被对方无情推开,他大骂一声,借助惯性扭转身体,正准备将跑上来的女人压倒在地,进行一番殊死搏斗,就见那个女人如风一般轻盈躲过,然后闪到他的腰侧,对着他的腰部来了一记猛烈膝击。

    惨叫声瞬间溢出喉咙,然而只不过短暂一声,就被毫不留情的银手镯拷住。

    “在这儿待着。”檀朝说,目睹阿凯斯提一脸痛苦地歪倒在地,冷冰冰的语气犹如阎罗索命。

    盛初上道,这时不用檀朝提醒,忙不迭接话:“你快去追,我能看好这里!”

    腿部、腰部、手腕皆无法行动,想来可以托付,檀朝看了盛初一眼,略一颔首,立马转身追捕丁阳华。

    丁阳华手里是有枪没错,可有枪又有什么用,他的射击技术一般,很难瞄准远距离,加上在熙宁大街目睹的开枪场景,现下没有车身阻挡,他根本不敢和那个叫作“檀朝”的女警发生正面冲突。

    他只能尽量向前跑着、跑着…

    他多希望能跑出这片森林啊,就像过去连杀人也能梦想成真。可是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决绝地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他的前方是一处断崖,他的脚下没有路了。

    他僵硬站在原地,呼吸像一团乱麻。

    头顶晚霞褪去,弯月升空。

    檀朝在此刻放缓脚步,却是堵住了他最后一条逃跑的路。

    “要说什么吗?”从前的檀朝其实不是很关心罪犯的犯罪动机,因为她多是站在受害者那边,认为善良的动机也罢、邪恶的动机也罢,都于事无补。可是在这桩案件、或者说类似的掺杂了青少年、年轻人的案件里,她很想听听对方说一些什么。

    丁阳华仍旧背对着檀朝,他不愿转过身,不愿展示此刻束手无策的模样,更不愿和对方交流什么掏心底的话,他说:“有必要知道吗?反正已经到这步了。”

    “夏春仪说你曾经受过欺负。”檀朝没有顺着他的话答,而是继续自己想问的,“对吗?”

    丁阳华扯了扯嘴角:“她倒是什么都告诉你。”

    “她不想你一错再错。”

    “无所谓了。”丁阳华说,“走到这一步,是我技不如人。”

    为帮丁阳华求情,在通电话的时候,夏春仪提过丁阳华是因为高中受同学太多欺负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说他最开始并不坏,她说他是那种会在樱花树下对人温柔又腼腆微笑的男孩。

    檀朝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说她知道了,但挂断电话后的这一路,她却一直在想,两个这么相似的年轻人,女孩遭遇了更多都能坚持走到今天,男孩为什么变得截然不同?

    是性格和承受能力问题吗?

    檀朝以为不尽然。哪怕只见过丁阳华一次,她都不觉得对方软弱。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让他走上这条疯狂报复、疯狂犯罪的不归路。

    “你,以前有一个继父?”想起办公室那张说不上哪里奇怪的档案表,檀朝沉默片刻,试探开口。

    她不确定对方会理会,然而巧的就是这么不轻不重的几个字,令原本还背对着她的男生瞬间回头。

    “你要说什么!你提他干什么!”丁阳华突然大声吼道,瞪红的双眼往外凸,像要掉出来一样。

    檀朝一怔,竟被微微吓到,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她就从对方的表情中察觉出端倪,她道,声音温和下来,幽深的双眸试图走进对方内心:“看过你的档案,觉得奇怪而已,他因故意伤害进过两次监狱,还家暴你母亲,你逼迫杀死了那么多不相关的人,却没杀死他,为什么?”

    “还有,你平时看起来真的不坏,如果不是你自己主动告诉夏春仪,我们不会这么快查到你。为什么,明明可以隐忍得这么好,当时却在档案上落了个公共场所打人的治安处罚记录?”

    这些书写在档案中的只言片语,换其他任何一个警察来看,或许真的不会过多关心。甚至会基于此,简单地概括成问题家庭的问题儿童。

    可檀朝看见了,不仅觉得奇怪,还在这种明明可以立即缉拿他的时刻止步,询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

    这么多年,策划逼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制造爆炸也不惧,为什么没有杀死那个该死的男人?

    “他叫谢建骄。”萧瑟冷风中,丁阳华前无退路,后无生路,像是想开了什么,忽然破开沉默笑起来,他说,“是我无法杀死他。”

    丁阳华的母亲是在他读初一时离婚的,两个人一起才住了半个月,丁母就把继父谢建骄带了回来。

    这不是一个好男人——丁阳华的第一印象,可迫于对方高大威猛的体态,他并不敢说一句不好。他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地生活在这个家庭里,原以为自己的日子会很悲惨,却没想到,哪怕不小心顶撞了谢建骄,谢建骄都不会对他进行任何打骂。甚至不仅不打骂,还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去参加家长会、给他买东西、陪他出去玩。

    谢建骄人不可貌相,他其实是个好人。丁阳华渐渐这样认为,并基于此,越来越听谢建骄的话,越来越喜欢和谢建骄相处。他觉得谢建骄真的太有魅力了,他甚至想长大后成为像谢建骄这样的男人。

    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事情变化了。

    谢建骄竟然可以逐渐控制他的行为。

    谢建骄觉得他寸头不好看,所以他留长头发;谢建骄觉得男生文静一点更有书生气,所以他渐渐话少;谢建骄觉得老婆有时候管太多,所以他也渐渐觉得母亲烦人……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束缚住,他凡事总想,如果这样去做,继父谢建骄会不会开心?他希望谢建骄开心,因为谢建骄对他真的很好。而且谢建骄比他成熟,又会赚钱,谢建骄不会害他,相反,是他自己年纪太小,眼光不行,思想落后,他应该信任谢建骄。

    这样的信任令他留着长头发,穿着白色体恤和运动短裤去参加父亲所谓的“亲子聚会”,聚会真多人啊,小男孩、小女孩、少男、少女,他们每一个都信任身边带他们来的长辈。

    他站在谢建骄边上,看着其中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当众脱衣服,抱住自己的父亲,他吓呆了,他说这是不应该的,结果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没有骂他,但是骂了谢建骄。

    谢建骄一个劲儿跟他们说对不起,把他紧紧护在身后,末了还吹了两瓶白酒,带他回家时走路都是飘的,吐得昏天黑地。

    他看得难过,他说“对不起”,他那时不该多嘴,谢建骄说没关系,是他没用,他以后不会再被允许去那种地方。

    基于学过的生物知识和一般的道德素养,他当然认为不该再去,可是看见谢建骄被人打电话追来骂,他又动摇了,为什么要遵守伦理道德呢?谁说的要遵守这些东西?谢建骄都因为他被骂了,都是他害了谢建骄。

    第二次去还是没适应,可是第三次去的时候,他选择了和那个女生一样的举动,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他没想到那群高大威猛的陌生男人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一群人轮流压着他进行了一番此前他从不知道的性/行为。

    恐怖、绝望、无路可逃。

    他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只知道一睁开眼,谢建骄浑身是血地跪在他面前哭,说他错了,他没有保护好他。

    啊……是这个时候清醒的吗?

    不知道,但谢建骄因为帮他打人坐牢了。

    坐牢的谢建骄说对不起他。

    后来谢建骄出来,又因为帮他教训学校里风言风语的男生坐牢。

    他无法理解谢建骄,甚至他无法理解,到底因为什么,好端端的他经历了过去那一遭。

    这样的混沌直到遇见夏春仪,夏春仪说:“姑父对我好就是为了让我降低防备,历史老师对我好,也是为了让我降低防备,你知道吗,他们会专门对我们这样不被他人注意到的可怜虫设置陷阱。”

    嗯,陷阱。

    没错,就是陷阱,就是陷阱!

    谢建骄再次出狱时,他已是高三下学期,两人当着母亲的面对峙,母亲听得花容失色,并抓着他的肩膀吼叫:“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爸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才坐牢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太奇怪了,他母亲,一个隔三差五被谢建骄训斥,甚至殴打的女人,居然会帮对方说话?

    “你疯了?”他问母亲。

    母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谁疯了?这么多年,你继父为这个家做得还少吗?你上学、家长会,生病、零花钱、衣服鞋子裤子,哪个不是他买的?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听话?啊哈。

    是他疯了,行,是他疯了。

    这个世界爱他妈怎样就怎样吧?他已经分不清了,他简直罪大恶极!

    他冲出去,和人发生碰撞,产生口角,对方天杀的公子哥,他该死的已成年,局子里蹲了几天,出来发泄在网上,被匿名用户私戳。

    就是在这时慢慢走上不归路的吧,至少产生了了解的兴趣,然后被洗脑,清醒,清醒又洗脑,逐渐分不清真与假,是与非…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对他来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出这番话,也意味着该到头了。

    “我本来不想死的。”丁阳华说,望着距离他两米左右的檀朝,把掩藏七年的秘密说出来,眼神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释然,“但我想了想,被你抓也是死,还要吐露各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如就死在现在。”

    “我认罪了,我罪有应得。”

    “至于境外相关的,去问那个蠢货,我就不想再奉陪了。”

    穿着单薄夹克的少年笑着说话,像夏春仪描述的樱花树下的春衫少年。

    风吹过时,檀朝第一次看见了他全部残忍又可怜的眼睛。

    “明明最憎恨的那几个人还活着,你就这么甘心现在去死吗?”

    在丁阳华转头跳向断崖的瞬间,檀朝用力扑上去,在夜风中紧紧拽住向下坠落之人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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