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报复
每个人都经历过噩梦。
有的人天一亮,梦就醒了。有的人,却可能一辈子都困在其中。
林清舟没有说任何人的名字,但仅仅是“老板”二字,盛初便下意识怔在原地。
显然,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但到底具有近十年的职业素养,只是微怔那么几乎不可察觉的数秒,她的脸上便重新挂起笑意,“舟哥说笑了,”她回眸去瞧紧紧盯着她的男人,说辞已与片刻之前截然不同,“老板怎么可能有空来找我,但舟哥要我帮忙,我想办法就是了。”
指间的佛珠拨到了头,林清舟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抓起方才危吓的纸条揉成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那就先多谢盛小姐了。”
“事成之后,林某必有重谢。”
纵使出自一个地方,但合作的归合作,利益的归利益。盛初微微扬眉,姿态间并不打算客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林清舟便笑起来,接过茶艺师手中的紫砂壶,挽袖为对方亲自斟满一杯。
“请。”
盛初并没有喝第一杯茶,但这一杯,既然达成合意,不喝就不够意思。
她端起茶盏,轻轻嗅了下,唇角微扬,低头浅抿。
“不错。”她说,眉梢眼角皆是闲适风情,半点不见片刻前的犹豫之态。
林清舟见过许多女人,其中风情万种的自然不在少数,可是又妖艳又俏皮,又嗜血又无辜的,却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他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盛小姐待会儿可还有事?林某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不如一起用个午餐?”林清舟是体面人,至少看起来是,他如绅士般做邀请,期待对方的回应,却不想对方莞尔,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开口便道:“多谢舟哥美意,但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老板”的确可以威吓到盛初,但除了“老板”,整个组织中,盛初不会,也用不着给任何人面子。
林清舟不由为对方干脆的回答愣了下,才道:“什么事这么忙,病人预约吗?”
交情不到,有些事便不必说得那么详细。盛初不置可否,对方叹了口气,只得悻悻道:“那就下次吧,下次林某请盛小姐用餐。”
话锋交谈至此,再无说下去的必要。
林清舟客气送客,望着身段曼妙的女人钻进黑色别克。
“姐,这批货还会走吗?”车内,开车的是个一头黄毛的年轻人,两眼清澈,一身皮夹克,约摸十八、九岁,名叫小光,正是刚刚给盛初打电话的少年。
盛初和他其实不算熟稔,仅是上次走货的关系,单线接触了一阵,但耐不住对方是个自来熟,黄毛向上一捋,嘚吧嘚吧就凑过来叫“姐”。
姐,姐姐,盛初姐姐。
盛初对此感到厌烦,不禁拿枪抵着他的头,可对方居然没怂,还拿出一张不知道多少年前拍摄的大头贴合照,无比认真说:“真像我姐,脾气也这么凶。”
盛初忘了当时为什么收回枪,怜悯吗?或许不是。
总之她让对方滚,但没再说关于称呼的事。
“会走。”她简短回答,低头看了眼腕表。
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不知道檀朝那边的鬼屋调查情况怎么样。
“会走吗?”踩油门的脚猛地缩回,小光回头看盛初,紧皱的眉头毫不掩饰地暴露内心想法。
盛初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不想?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解释得像模像样,一定要走这批货吗?”
一批货交易成功,参与的弟兄便可从中拿到奖赏。但是凡事也得有命拿才行。方才他看见新闻,说平城市会连同省级各单位,开展为期百日的“清毒行动”。
这在寻常老百姓看来,可能只是形式空话,没什么实际影响。可在他们看来,专门的严打活动则意味着暴力的国家机器开始对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害虫进行全方位碾压。这是很糟糕的后果。
“姐,太危险了。”小光开口,难得的少言寡语。
是啊,太危险了。比想象中危险。
可为什么这么危险,林清舟还要在这种时刻铤而走险?仅仅为了钱吗?
盛初摩挲着腕表玻璃,面容隐在阴影中,良久,缓缓道:“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危险就不再是可以回避的伙伴。”
*
泣冤鬼屋。
痕检的两名警员是在半小时前匆匆赶至的,一进来险些被满场僵尸打扮的人吓死。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叫廖清,边朝檀朝走,边捂着胸口问道。
黄线外12名相同装扮的是泣冤鬼屋的工作人员,经理陈孙继找来的。
檀朝示意了一眼他们胸前的工作牌,没过多解释,跟陈孙继说了声“稍等”,拉起黄线放二人进来:“怎么这么晚才到?”
“午高峰,堵车。”廖清回答,转眸看见大家伙围着一只悬吊的白衣女鬼,问道,“有线索?”
线索自然就是白衣女鬼消失的那截袖子。檀朝说明情况,又环视一圈屋子,说出猜想:“照凶手在视频中的虐待程度,飘动的女鬼身上极有可能沾染因扬鞭而飞溅的血迹,但如果是血迹,那就不应该只存在袖摆一处污点。”
有可能是血迹,有可能不是。是血迹最好,因为它的dna稳定,哪怕过了一至两年,依然能够进行检测。不是血迹的话,那也没关系,只要动过手脚,就可以找到使用工具等诸多间接证据。
廖清冲檀朝点头:“知道了檀队,现场交给我们,你去那边?那个男人盯你好久了。”
陈孙继拿着花名册,确实等了檀朝许久,一是他不知道檀朝会问工作人员什么,二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人员究竟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
两件都是很致命的问题。前者可能说出他的不好,后者可能影响园区声誉。
“那个檀队长,人我都给您找来了,他们的资料也在这里,您要问些什么?”陈孙继见檀朝迈出黄线,十分热情地上前问道。
檀朝从始至终怀疑工作人员,现在依然是,不过就刚刚她将这群人晾在一边,这群人慌张又好奇的表现来看,她不觉得凶手在他们其中。
“随便问问,不要担心。”可也难保眼光会出错,檀朝接过陈孙继递来的花名册,走向瞬间站得笔直的一排人。
如她所言,的确都是很寻常的问题。
首先是姓名、年龄、籍贯,接下来就是为什么找这份工作,入职时间以及工作时间。资料上都有写,唯一不同的就是,多问了一句缺勤情况。
“没人缺勤的,我们这个很考验身体素质,全勤奖金也多,缺勤不划算。”其中一个工作证显职务为“主管”的女人冒声说道。
“从七月份到今天,一个都没有?”檀朝问话很少有什么情绪起伏,至少脸上表情永远一样,不惊讶时连眉梢都懒得动。
“这个的话……”一界定时间范围,对方就不太肯定了,她看了眼陈孙继,犹豫道,“那要看一下打卡系统了,我就记得这个月,肯定没缺勤的。”
“那个,警察姐姐。”忽然有个声音怯怯地从队尾冒出来,檀朝循声抬眸,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他说,“我缺过勤,大概十几号的时候,但是,我有让我朋友过来帮忙上班……他的名字叫钟安和。”
钟安和,男,16岁,平城市本地人,和死者孙小天同为广阳中学高二三班学生,据其同学所说,曾遭受死者孙小天掐住脖子围殴,据其父母所说,曾抑郁过一段时间最终导致退学。
姜燕在电话里说个不停,说完发觉对方没有回音,不由大声问道:“喂,檀队,檀队,你那边信号不好吗?听得见吗?”
鬼屋信号不算太好,檀朝往外走了一截,才捂着听筒道:“听得见,你继续,还查到了什么?”
在对犯罪现场展开调查期间,走访和技侦也取得了不少收获。
姜燕整理着手中信息,一边说话一边将扫描文件发送:“省外警方协助,那几个校园暴力受害者的供述都有了,但钟安和,没有联系到本人,他母亲说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
文件转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还有视频,檀朝没点视频,直接点进文件看文字版。
诚如最开始调查的那样,五名死者生前都过应受责难之事。
首先是古晴颜和谭鸿德,两人曾因为陶珍喜欢谭鸿德,而对其进行性羞辱,说她面貌不佳,身材畸形,陶珍受不了这样恶劣的词汇,随之退学。
其次是纪美如,她曾因卢越婷拒绝帮她作弊,而用小刀划伤对方胳膊,并危吓下一次就不是弄伤四肢这么简单。纪美如家中有钱,卢越婷不敢得罪,最终在结束上学期课程后,南下打工。
再次是陶凯风,陶凯风憎恶同性恋,所以认为同寝有同性取向的沈天宇是变态,平时奚落嘲讽不说,有一次竟然还抓了一把女生用的避孕药往对方嘴里塞。沈天宇不堪折磨,但又生性怯懦,只好休学在家。
最后是孙小天,警方结合相关人员话语推测,他是因为家中父母管教严格,而将对父母的埋怨,全部发泄到同班不爱说话的钟安和身上。
檀朝扫完全部,一时说不上什么心情,她觉得有些事情,但凡老师、家长、同学有零星关注,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辍学的辍学、死亡的死亡。
可到底事已至此,檀朝收回思绪,盯着名叫“钟安和”的男生的资料,她道:“其他的呢?落魄小狗联盟的消息?”
“噢噢!这个也有!”姜燕说,凑到赵常乐边上,让对方接电话。
赵常乐盯了好几天电脑了,眼睛都是麻的,他没有接过手机,任由姜燕举着,开口就道:“喂,檀队啊,聊天记录还没整理出来,我待会儿发你,但里面的内容,其实和夏春仪那边差不多,都是问遭受校园暴力者想不想报复。”
“回答是想?”
“没错,是想!他们供述时也承认了,还说给管理员提供了对应死者的资料!”
管理员通过发帖内容,判定帖主憎恨程度,进而私聊帖主,询问报复意愿,一旦帖主同意,即要求帖主提供相关被报复者信息。
凶手根据所提供信息找到具体对象,对其进行身体殴打、性虐待等残酷行为,并拍摄视频进行精神威胁和诱导,最终使其不堪重负,选择自我了结。
檀朝觉得自己大致理清了思路,可更加具体的,凶手为什么要替别人报复,她有猜测,却不敢确定。
“喂?喂?”赵常乐以为对方断线,冲着屏幕喊了好几声,听见一声“嗯”,才继续道,“但是檀队,那几个受校园暴力的孩子说,他们并不知道管理员会这样报复,他们没有要那些人死。”
这话未尝不可信,但目前来说没有追究的意义。
檀朝道:“先不管这个,联系一下钟安和所在小区派出所,让他们帮忙找人。”
“收到。”赵常乐说,想起什么,又赶紧道,“檀队,管理员的常用ip也是境外,这可怎么办?”
线上接触的人在境外,她们暂时捉不住,但实施具体伤害行为的一定在境内,檀朝沉了沉眸,正打算说“别着急”,就听背后突然一阵男声喊道:“安和!”
安和?钟安和!
檀朝瞬间回头,看见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隐在黑暗中,正探头探脑往“棺声惊魂”里瞧。
“王为国、孙大江和痕检留下,其他人行动!”
鬼屋里面通道交错,“鬼面具”足下生风,窜得比兔子还快。
檀朝绕道去堵后门,握在手心的电话却在此刻不停震动。
“快接电话啊!师姐!快接电话!”千里之外,夏春仪浑身是血地从一间逼仄小屋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