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伏线
藤山区萤灯福利院是平城大学刑事司法学院的一处志愿基地，每个周五下午都会有志愿者过来陪同孩子玩耍、给孩子讲故事或者辅导基础课业。
夏春仪经常参加活动，这周又是她，所以此刻，她正被一群小孩包围，玩一种名叫胡萝卜蹲的游戏。
“白萝卜蹲，白萝卜蹲，白萝卜蹲完蓝萝卜蹲！”
蓝萝卜就是穿蓝色志愿马甲的夏春仪，但她今天心思有点重，没反应过来，冷场了好几秒，才着急开口：“蓝萝卜蹲，蓝萝卜蹲，蓝萝卜蹲完……”什么颜色蹲来着？
她又哑口，小孩望着她，这回终于大笑：“输啦输啦，姐姐输啦！”
玩游戏输的人要在脸上用水笔画一道“胡子”。
夏春仪无奈，知道这游戏确实没心思玩下去，遂举手投降。来吧，画吧，愿赌服输。
小孩们一拥而上，一人一笔，给她画了九道胡子。
院长在一旁探头看，叉着腰乐，好一会儿，彻底乐够了，才招手道：“好了好了，你们这群小坏蛋，时间不早了，别为难你们春仪姐姐，让姐姐回去吧。”
这么多志愿者中，院长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叫夏春仪的学生，因为她不是为了什么学分才来的，而是单纯想和小朋友打成一片。
调皮的小孩吐吐舌头，其他人笑着说“好”。
夏春仪莞尔，蹲下来张开怀抱，小孩熟练地跑过来，或快速地抱一下，或拍她的手，或亲一下脸颊，总之格外有分别的仪式。其中一个叫“小冬”的女孩甚至抱着她不松手了，是院长过来抱开，夏春仪才有机会站起来。
“小冬可喜欢你了，你别介意。”院长说。
夏春仪哪里会介意，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抬手摸了下小女孩的脑袋：“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小冬来福利院的时候才三岁，那时个子瘦小，性格孤僻，不免受到一些欺负。是夏春仪过来看见了她，才抱着她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还教导大家要互相友爱，不能做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坏孩子。
小冬眨着泪眼，依依不舍点头。
夏春仪没办法，伸手又抱了她一下，才收拾东西朝福利院门口走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个子不高，大概170左右，脖颈微微前倾，头发有些时间没理，须根长到了耳朵后，看上去不太注意仪容，仔细瞧却能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崭新的干净黑色棉衣。
“阳华，让你久等啦。”夏春仪出声喊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转过身来，露出偏长刘海下的一双黑色眼睛和干燥嘴唇。
“你结束了？”叫阳华的男生全名丁阳华，正是上次相约红叶酒吧喝酒却被放鸽子，刚刚又和她一起为两位老同学默哀的朋友。他说话声音不像寻常男生那样粗犷，有些还没变声前的细腻，尤其是喊人名字时，“也没等很久，春仪别这么客气。”
夏春仪个性比较被动，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丁阳华是跟她一个镇上、一个高中的，所以有很多话说。两人互相朝对方笑了下，丁阳华低头看时间，抬眸正准备说接下来去吃饭，就听夏春仪道：“哦，对了阳华，马上有个人要来找我，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丁阳华疑惑，心中犹豫了下，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见夏春仪指着马路对面的黑色迈巴赫道：“来了！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一下。”
＊
21名可追踪的victory圆珠笔购买者中，有一位正是平城大学刑事司法学院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
夏春仪坐在路边最近一家咖啡馆里，望着檀朝推过来的黑色圆珠笔，颤着指尖捧到手上，细细端详了十几秒，才开口道：“檀师姐，我之前确实买过这种笔的，但它不见了。”
正在记录的姜燕为这个称呼稍惊，但不过一瞬，就低头想明白，这小姑娘应当是平城大学刑法学大佬张凤晴教授的学生。怪不得檀队要亲自过来问，想来是念着老师交情，不忍让老教授因为学生跑一趟警局。
檀朝向来公事公办，可没有顾谁的面子一说，她来找夏春仪，纯粹是因为排查人员较多，她熟悉对方，便顺道分担一下。听见对方说圆珠笔不见了，她并没有太多惊诧，而是敲了敲桌子，让姜燕递一张签字纸过去，道：“没关系，丢了就丢了，用手上那支写几个单词吧。”
笔和笔迹都很重要，但排查笔的购买者，更重要的是为了确定他们的笔迹，是否吻合五位死者左耳后的v形记号。
夏春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方让她配合，她只好拿起笔，在纸上写下cave、via、naive、seven、leave、vegetable几个单词。
“檀师姐，是这样吗？”都是太过简单的单词，夏春仪递给对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檀朝没有立即接她的话，举起纸张对着窗外斜照进来的夕阳，眯眼瞧了几下，转手交给姜燕，才道：“是这样，没什么问题。刚刚你说笔丢了，怎么丢的还记得吗？”
话锋转得真快，夏春仪愣了下，面露难色：“好像是来福利院这边和孩子们玩涂鸦活动后，回宿舍就不见了。我不知道是丢在福利院，还是丢路上了，如果丢福利院，小孩子看见，应该会帮我捡起来。所以大概率还是丢在路上，找不到了。”
“檀师姐，这支笔很重要吗？”对方一直抓着笔的问题不放，夏春仪便开始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起来。
檀朝观察着她的神色，不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姑娘愧疚心重，她往边上看了一眼，瞥见盛初坐在外面，正翘着腿和夏春仪的同伴聊得火热，不由默然，开口时难得宽慰：“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需要走个流程，理解吗？”
走流程的东西就是没那么重要。夏春仪理解了，瞬间放下心头重担，还以为自己耽误了什么大事。
“檀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稍微笑起来。
檀朝：“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买这支笔来涂鸦，是不是有点太贵了？”
＊
夏春仪最开始买这种笔，是因为网友说这种笔书写时间长且遇到水不会褪色。她想起自己的朋友抱怨过好几次把咖啡打翻在书上，弄污了笔记，就决定买一支作为生日礼物。
可生日那天，她和对方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争吵，冷战数天，礼物并没有送出去。
“就是他啦，丁阳华，”夏春仪跟着檀朝走出咖啡厅，指着不远处还在交谈的两人，“他是江阴理工计算机专业的，跟我住在一个镇，还是高中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檀朝刚刚开车过来就看见了他，以为是普通朋友，没怎么放在心上，听见对方叫“丁阳华”，才微微扬起眉梢：“就是昨天晚上，和你一块儿约酒又被放鸽子的那个男生？”
夏春仪诶一声，不好意思地挠头，难为对方记得。
檀朝倒不是特意去记，就是单纯地过耳不忘。那天在车上，夏春仪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对方的名字。不过既然对方没得到生日礼物，叫丁阳华还是赵阳华，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问话这么久，也差不多该回警局了。
“姜燕。”她喊道。
姜燕伸着脖子，正试图听不远处的盛老师在和别人聊什么呢，被檀朝这么一喊，当即站得笔直，整了整衣襟，心领神会。
“那个，盛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姜燕走上前说。
盛初显然还没尽兴，一双美目微微不满，但见桌对面的男生已经吓得撑桌起立，顿时没什么心思，无奈抚平裙摆，优雅起身。
“行吧，就聊这么多，我走了，小伙子你照我说的做，自信一点。”
“是，多谢姐姐。”丁阳华当即应声，一句姐姐，好像很亲昵的样子。
檀朝远远观望，不知道这卖的什么葫芦的药，但与案件无关，她也不想和盛初多言。转头交代了夏春仪回学校的路上注意安全，她便径直朝停车处走去。
盛初跟在后面，望着那人高挑的背影，原本还想着怎么逗一下对方，结果这人像是还在生她的气，居然一个字都没搭理就走了。
啧。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生人勿近、闲事勿扰的冷淡姿态了呢？
因为她吗？因为…纪阳吗？
“盛老师！”姜燕忽地着急大喊。
盛初猛一回神，才发现她站在马路中央，一辆黑色轿车正朝她飞速撞来。
姜燕捂住眼。
时间停滞了半秒，却是没有听见预想中的碰撞声。
“走路不长眼睛吗！”马路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的檀朝抓着盛初的双臂，第一次面对这个人，不是从容和漠视，而是生气。
盛初怔住，一时倒说不清是因为车祸还是眼前之人感到害怕，忽闪着眼眸逃避了几秒，才大小姐脾气的挣脱对方桎梏，蹙眉道：“关心我就关心我，抓得这么疼干什么？”
纵使有关心的话，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檀朝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要不是刚刚看见那辆小车没有挂牌，她才不会注意到盛初。她没好气地松开对方，往黑色轿车离去的方向看，轿车已经转向，不见踪影了。
“想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背过身要走，向前几步，想起对方那双总是秋波流转的眼眸，檀朝又忍不住稍稍驻足，客气提醒了一句。
盛初揉着手臂，闻言微微抬眸。
夕阳下，她的眼珠像琉璃一样漂亮，又像黑夜一样深沉。
得罪人吗？那可太多了。
比如坐进车里，打算回警局的那个不就是？
“檀队长，”盛初笑起来，在姜燕跑过来的同时，和对方一起坐进迈巴赫后排，“刚刚是我说话不对，多谢檀队长救命之恩，我会去查的。”
目睹一切的姜燕鹌鹑似的不敢说话，心想可不就该去查，那车可是打算撞死您啊！您怎么还跟檀队使小脾气呢！
檀朝懒得搭理，连嗯都不说，盯着前方，只管打方向盘掉头。
又恢复到寻常姿态。
盛初无奈，只好道：“你知道刚刚我和那个男生在聊什么吗？”
“不是八卦吗？”姜燕耳朵好，其实听见了几句，什么暗恋，暗恋就要大胆地说出来。眼下听对方提起，一个没忍住，当即插入话题。
盛初眨了眨眼，啊一声：“是，聊了点八卦，不聊八卦怎么打开话匣呢？”
“聊的什么？那个男生是不是暗恋夏春仪，嗐，我刚刚就看出来了，那男生的视线一直放在女生身上。”
檀朝对八卦不感兴趣，但关系到认识的人，她还是微微皱眉。
盛初透过车载内视镜，瞥见对方面容变动，知道她在听，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接着道：“的确有这些，小姜你观察得真仔细，不过还有别的。”
“嗯？”姜燕竖起耳朵。
盛初便道：“古晴颜和谭鸿德，根据现在的调查，两人是不是很完美？但听说，只是听说啊，在高三的时候，他们曾经把一个叫陶珍的女生逼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