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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灯火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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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轮皎洁的银月半掩于枝叶后,千万里之外,终年湿热的南境下了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大街小巷里一时热闹非凡。

    绵密的雪花一路飘到秋梧宫,来仪坐在一颗梧桐树下,周围簇拥着一片蓝色的小野花,放眼望去,云海在远处翻涌成一幕幕回忆。

    来仪痴痴地望着头顶,想着那人在人间某处和自己看同一盏明月,一会儿又想到他刚刚那个甜蜜的梦。

    他答应和自己永远在一起,虽然他总是骗人。

    左前方黝黑的山峰顶端,几道龟裂的赤红色熔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来仪驻足望了许久,又垂下眼,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他脚边,他突然不住地颤抖,紧握的双手渗出血丝滴在叶上。

    恍惚中,来仪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周围荒芜一片,寸草不生。但他仔细一看,又觉得眼熟,想了许久,才想来起来,这里是锁红梅的司刑堂,秋梧宫唯一种满了梅花的地方。

    环顾一周,来仪在屋脊上看到了锁红梅,正一个人喝闷酒,他飞身上去:“你从前滴酒不沾。”

    锁红梅没有搭理他,他也没有生气,又说:“我记得你这里的梅花该开了。”

    “它们从未凋谢过。”锁红梅说。

    听到此话,来仪看向锁红梅。锁红梅知道,下面便是荒芜的一片土地,□□裸地将一切展露出来,如果可以,他也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明和从前一模一样,一觉醒来却全都变了,就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我怎么回想都想不出自己忘了什么。”锁红梅茫然地看着某一处,良久又垂首道:“究竟是什么?”

    见他这样,来仪本想说出口的话又止于舌尖,也许有的时候,刻骨的铭记不如忘记。

    似有柔软的薄纱拂过眼睑,带来轻微的痒意,风玉秀睁开眼,几缕辰光斜着在毯子上。他立刻起身洗漱,铜镜里面照出他眼底的青黑。他盯着面前的铜镜,下巴上的水珠滴在银盆中,泛起一圈涟漪,琼昨夜和他说,要在今天进行解咒,回去后,他脑子乱糟糟的,一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出门前屋外下了许久的小雪,结果才走到极灵殿,突然下起了冰雹,风玉秀满心想着早些赶过去,也就没管冰雹砸在身上。

    他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对话。

    “解咒能成功吗?”风玉秀问。

    “断魂咒从未有解开的先例,我早就说过,这次也只是尝试,能不能成功只有上天知道。”

    “若失败,请医仙把我的命换给他。”风玉秀垂下双眼,“若他醒来不接受,便……让他忘记这一切吧。”

    琼的目光慢慢凝住,他笑了一下,问风玉秀:“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又是这个选择?”

    什么叫又是?风玉秀感到奇怪,但没有深想,说:“他替我挡了这道断魂咒,也该是我承这道劫。”

    推开殿门,风雪一下子朝里面涌,他转身关紧门,连斗篷都没来得及解下来就朝里间走去。

    暗门后,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占据了整个暗室,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晦涩难懂的符号,中间悬浮着一盏他从沧水取回来的七珍琉璃灯,灯下是一具散发冷雾的冰棺,里面静静地躺着琅雅。

    琅雅已经昏迷了三天。

    流金看到他进来后,先是惊讶地微怔,然后拿出锦帕:“小玉你要不先擦一下脸上的雪水。”

    “不必。”风玉秀摆手,看向前方往冰棺里放药材的琼:“我需要做什么?”

    “你只需守住南方和西方阵法,北方和西方流金会守住。”

    “好。”

    风玉秀走到流金对面处站住,双手快速结印,流金与他同一时刻动作,自他们脚下开始,阵法上的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像中间流动,最后汇聚到冰棺。

    七珍琉璃灯受到感应,闭合的灯芯缓缓展开,里面的灯蕊朝外溢出红色光屑,一粒粒向下如溪水流到冰棺中。

    琼扔下最后一株药材,碧绿的枝叶渐渐浸入看不出颜色的浓稠液体中,他俯视着冰棺中的人,面上看不出神色。

    俄顷,他看着断魂咒仍闪烁的光,抬头看了眼七珍琉璃灯,发现七珍琉璃灯的光在慢慢暗淡,慢条斯理地道:“七珍琉璃灯的光在变暗,一旦光芒散去,便彻底解不开断魂咒了。”

    昏暗中的室中,赤色如极光般闪烁,地上爬行着不明扭曲的字符,明明是极阴森恐怖的一幅景象,风玉秀紧紧地盯着,却仿佛是看见琅雅的生命在流动,他咬牙,又加大手中灵力的输送,盼望着七珍琉璃灯的光芒能再亮一些。

    一个时辰过去后,流金眼前有些模糊,结印的双手轻微颤抖,他抬头望向风玉秀,只见风玉秀双唇都几近苍白,不免有些担心,想让他不要那么拼命,可看到他眼中的血色,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冰棺上方渐渐浮现一个朱色咒印,风玉秀一怔,立时认出那正是断魂咒。

    而此刻,七珍琉璃灯正从断魂咒上吸取,断魂咒从外圈开始,一丝仪死变得透明,吸收到一半,断魂咒猛地一闪,七珍琉璃灯仿佛像承受不住似的,如同燃烧到生命尽头的残烛枯灯一般迅速暗淡下去。

    眼看就要成功一半,却突遭此变故,风玉秀只觉两眼一黑,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一些,脑子里飞速划过无数心法,纷乱的思绪浇头而来。就在这时,他低头看到自己右手腕上的白山茶,便一声喝道:“白令。”

    白令在身后不住争鸣,不肯出鞘。

    “白令。”风玉秀又喊一声。

    剑鸣平息下来,银光如闪电一闪而过,白令又归入剑鞘。

    风玉秀的双腕这才缓缓流淌出鲜血,他平静地又结一个复杂的印,灵力触血瞬间化作万千白山茶,一路攀到冰棺,又自冰棺而起,紧紧缠绕七珍琉璃灯。

    “小玉。”流金见他满身是血,惊呼道。

    即将熄灭的七珍琉璃灯一闪,逐渐稳定住光辉,虽然不亮,但也没有再暗下去。

    琼看一眼白山茶,心中了然,风玉秀竟肯自断修为强行为七珍琉璃灯续光,目光一转,他看着静静躺在冰棺内的琅雅,食指抵在他额间,勾唇道:“起来吧,只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表演,多无趣。”

    “你做什么?”风玉秀虽站得远,但冰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晰。

    “我在帮他快些清醒啊。”琼食指不动,余光瞥向风玉秀,“难道你觉得我在害他吗?”

    风玉秀微微皱眉,不再言语,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汉水滴落在地上,也许是失血产生了幻觉吧,他想。

    琼漠然地看着一切,指尖的灵力渗入琅雅灵识,却被一道厚厚的壁垒挡住,他便又瞥了一眼风玉秀,这回他没再强行进入,而是用灵力在琅雅灵识内一字一顿地说:“你的美人正用自己的血一点点将你喂醒呢。”

    然后,他满意地看着琅雅痛苦地皱紧双眉,眼中浮现喜悦的神色。

    微光的七珍琉璃灯吸收得很慢,如春蚕一般一丝一丝抽去,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断魂咒,就快了,还有一点,这时,从他脚下开始,白山茶一点点地枯萎,化作一点点星光消散,他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散光。

    隐约间,有雪花一片片地朝他飞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既清醒又混沌,他拼命地张开双眼,恍惚间,眼前出现一片玄色衣摆。

    几天前,秋梧宫,来仪从锁红梅那里回到云巅后,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翻涌,有时候,他会想风玉秀还活着也许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只是他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假想。

    冷风拂在面上,可他又觉得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灵动的音容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当然是在想你啦,来仪宫主。”风玉秀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双眼如月牙一般弯起。

    来仪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然后笑了一下,伸手去抱他:“我也想你。”

    一缕云雾散去。

    风玉秀又在侧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要生气,我心里只有你,你不是知道的吗?来仪宫主,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我,我没有生气。”来仪不知所措地摇头,转而又开心地笑了一下,眼中有水光闪动,小心翼翼地去碰风玉秀的面容,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消失。

    一片叶子晃了一圈又落在地上。

    “我知道,我心里也一直都是你。

    来仪怔愣地盯着风玉秀消失的那处,几颗水珠滴在那片落叶上,如今,他才明白,曾经他未说口的承诺和迟来的情意,和那些他自以为触手可及的开始,原来都是上天给予他最后的遥不可及的馈赠。

    最后一片绝望将他压入深渊,他站在天坑边缘,里面的热浪将他的头发吹到后面,眼前出现一抹白影,义无反顾地跳向里面。他的心突然揪在一起,蒙上灰色的眼睛突然亮起一点光,一步步走向封禁天坑的阵法。

    自他有意识以来,他就知道他生来是为了一个人看守天坑,可不知何时他竟将自己的初心一点点地丢掉了。

    “宫主,你在做什么?”守心发现天坑异动,便立刻赶过来,没想到却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要冲进阵法中去,

    锁红梅冷静地拦住他,道:“没用的,宫主意已决。而且现在冰魄镇压天坑的时间越来越短,宫主这样做……也是为了天下百年的安定。”

    风玉秀下意识地去抓住那片玄色衣摆,眼前突然一亮,再一睁眼,只见流金正坐在自己面前,一丝不苟地给他处理手腕上的伤口,而自己正抓着对方的衣袖。

    他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流金一抬眼看到他醒了,高兴地说:“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风玉秀道,“琅雅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说着,便要立即下床,流金连忙拦住他,一幅想要开口却又为难的样子。

    风玉秀心中一沉,艰难地说:“难道……”

    “不是。”流金见风玉秀明显误会了,叹了口气说,“仙君的断魂咒解是解了,但是仙君一直没有苏醒,依然还在昏迷中。”

    “为什么?”

    “不知道。”流金摇头,“医仙正在找办法。”

    流金让风玉秀安心等着,说左右断魂咒都解了,仙君也不会有大碍,让他把自己身子养好,可风玉秀一刻也等不了。流金一离开,他就去看琅雅,果然和流金说得一样,琅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具精致的人偶。

    他找到琼时,琼戴着一个老花镜,正坐在一堆医书旁,看到他来,也猜到他所来为何,便道:“你是为了琅雅君来的吧。”

    风玉秀点头。

    琼把老花镜摘下,合上手里的医术,说:“琅雅君这个情况呢,说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也简单。”

    “什么意思?”风玉秀没听懂。

    “意思就是,琅雅君现在身体内只有一半元神,所以即便解开断魂咒,元神也被重伤,连自行修复也不能。所以,只要能找到另一半元神就行了。”

    风玉秀听明白了,却又一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仙君只有一半元神?另一半元神在哪找?”

    他脑海很快浮现一个人,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见琼指了指他左手腕上的碧玉镯。风玉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听见琼说:“这个,叫西华玉环,原是西海龙庙的圣物,你摔碎了就能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风玉秀看向琼,琼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下:“你该不会真的要摔碎吧,这可是圣物,很宝贵的。”

    “真的很宝贵的。”

    风玉秀右手抚上西华玉环,思忖片刻,又松开:“一定要摔碎?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别的办法?当然有。”琼摇头,勾唇,“只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风玉秀意识失去前,最后听见琼说了一句:“简单的方法不用,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愚蠢。我还以为你很有趣呢,春城二公子。”

    他猛地睁大眼睛。

    “风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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