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起秋梧(4)
一只手用力抓住他的腰带,用力地将他往回拉。
“风玉秀,你是没吃饭吗?怎么连站都站不稳?”来仪收回手,五指紧紧地收拢放到身侧。
风玉秀心有余悸地看着下面,也许是错觉,他感觉来仪出现的时候熔浆似乎平静了一些。
“宫主。”匀蓝低头行礼。
来仪不善地盯着他:“风玉秀不知这里地形,一般人也不会到此处。秋梧宫人人皆知后山乃梧桐山禁地,天坑又无比危险,你为何要带他来此处?”
没想到,这巨坑居然叫天坑,风玉秀抽抽嘴角,真够随意的。他向来仪解释:“是我让匀蓝带我四处转转。”
“以后不许再来这里。”来仪瞥他一眼,才将目光转向匀蓝,“明天自去司刑堂领罚。”
“是,宫主。”
风玉秀伸手挡在匀蓝面前:“此事错在我,我代他受罚。”
“我罚他,你来凑什么热闹?”
“是我让他带我去后山,也是我带他去天坑的。”
来仪盯着他们,忽而勾唇笑了:“好啊,好,既然你愿意,那你们就一起去领罚。”
风玉秀对领罚没露出惧色,但他注意到匀蓝抿唇盯着他,眼中似乎有不安。
“没事。”风玉秀看出他的不安,安抚地笑了一下。
来仪盯着风玉秀的笑容,袖中的手捏得越发紧,骨节几乎发白。他目光阴沉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视,最终长袖一挥,施法将两人送走。
现下又变得万籁俱寂,整片密林只他一个人。
来仪走到天坑边缘,熔浆突然加大沸腾的力度,能听见下方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他冷漠地看着熔浆在里面翻滚,火光映在他眼底,如玻璃般晶莹剔透,自有意识以来,他便看守着这个天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生来便是如此。
他看了一会,很快就转身离开。
他刚离开,熔浆在他身后突然爆了一下,似乎是用尽全力地往崖壁上撞击,连地面也在颤抖。
来仪冷笑一声,没有停下立刻的脚步,化作万千红羽消失在原地。
另一边,风玉秀和匀蓝被直接送到漱玉阁外。
“公子,我害你……”
“好了。”风玉秀打断他,“本来就是我连累你,我现在愧疚得很,你现在就把话收回去,不然我听了就更愧疚了。”
匀蓝倒沉默了,站在那低着头。
“对了,”风玉秀问道:“之前忘了问,你晚上都是在哪睡的?”
匀蓝看向蓝镜湖,墨蓝的湖水在夜色中和黑色一般无二,他说:“蓝镜湖。”
他此刻的神情落在风玉秀的眼中,惊起他许多回忆,匀蓝真的很像他从前的一个朋友。
“要不你来漱玉阁住吧。”风玉秀听到他的话后皱了皱眉,说,“二楼很多房间,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
匀蓝明显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但他又立刻低下头去:“谢谢公子,但我不能住。”
“为什么?”
“……”
“行了,进来吧。”
风玉秀拉着他的手臂就要进去,转身却被撞到。
“进哪去?”
来仪堵在门口,面色难看地看着风玉秀牵着匀蓝的手。
“带他去漱玉阁休息。”
下一瞬,风玉秀被拉来仪进楼内,门也在他们进去的一刹那被关上。
“来仪宫主,你这是做什么?”风玉秀皱着眉头问。
“我做什么?”来仪音量却逐渐加大,“不该是我问你在做什么吗?”
“漱玉阁这么大,多一个我的侍从怎么了?”风玉秀很平静地看着他。
可这样平静的眼神却让来仪更加抑制不住自己,他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你是我的人,自然不能和别人睡到一处。”
“你之前说的,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来仪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才看着他慢慢说:“我收他时他身重剧毒,只有蓝镜湖可以镇压他体内的毒性,自然是对他有好处。”
风玉秀也没想到蓝镜湖竟有这样的用处,于是回头朝外面吩咐,让匀蓝先离开:“原来如此,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休息去了。”
来仪愣愣地转身看着风玉秀上楼,在原地站了一会后,又回到了云巅。
回去后,他看着夜空,黑漆漆的夜幕,看得人越发心闷。他站在窗前,室内四面落地窗户大开,冰冷的夜风将红绸布吹得翻滚。
窗外,繁星点点垂向地面,如往日一般没什么区别。
从后山回来后他心里想着事情,一晃神就来到了漱玉阁,本是远远地瞧着,然后他就瞧见风玉秀拉着一个少年一同进楼。
想到此处,来仪心中又是一阵怒火,愤愤地拿起酒壶,不料酒壶内滴水不剩,便重重地放回案桌上。
第二天,用早膳时,来仪问起风玉秀,他身边的右护法守心说:“宫主,公子和匀蓝正在左护法处领罚。左护法用刑很是严厉,需要属下去看一眼吗?”
来仪夹菜的筷子一顿,说:“不用,让锁红梅秉公执法,他长点记性也好。”
左护法执掌司刑堂,名叫锁红梅。
锁红梅酷爱梅花,衣摆处永远都绣着一簇簇梅花。他曾屠一方妖魔后,将衣摆绣的白梅都染成了胭红色,自此,锁红梅声名远扬,人称一锁梅。
凡是秋梧宫的人,只要听到一锁梅三个字,必然都要抖上一抖。即便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恶名远扬的一个人。
“你们两个犯了什么事?”锁红梅坐在堂上,衣摆处盛开了无数红梅。他喝了一口热茶,才懒洋洋地看向他们。
他眉间一点红梅,朱唇仿佛抹了鲜血,流转的眼波在热气氤氲中越发美艳,可这美艳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一把索命的刀。
“回护法大人,我带公子闯入了天坑。”匀蓝回道。
天坑二字一出,低下弟子纷纷低声议论。
锁红梅眼神微微转到他们二人身上,他放下茶盏,道:“那就按规矩,压入水牢,雷刑十道。”
十道雷刑,风玉秀舒口气,倒也还好。
两人被带下去的时候,锁红梅突然又出声:“两人各十道。”
风玉秀出门的脚步一顿,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们走后,锁红梅看着茶盏上的雾气,一双上挑的眼有些出神。
司刑堂的弟子将他们带到一个洞口前,一个弟子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风公子,请下去吧。”
还能怎么办?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风玉秀闭了闭眼,心一横,抓住匀蓝的手腕飘下去。
下去前,他还想着是不是锁红梅大概是手下留情了,所以没有封住他的灵力。可等他下去后,他才明白,是他太天真了,这洞口下的湖水竟能压制灵力。
环顾四周,这里空间狭窄,除了冷水只有阴暗且凹凸不平的石壁。凭借有限的光线能看出,他们现在站在水中央,冷水刚好漫到胸口的部位。
实在是太冷了,仿佛全身的血管都被冻住,风玉秀试图往边上靠过去,那里地势稍微高一些,因此水位往下降了些,可依然没过了腰部。
风玉秀本就是怕冷的人,放在平时还有灵力护身,如今落入这冰得掉渣水中,他冻得全身直哆嗦,险些站不稳。他贴着石壁,又哆嗦一下,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呼吸之间都是浅浅的雾气。
他看了看匀蓝,只见匀蓝嘴唇发紫,神色苍白得几乎要晕倒的模样。
“公子,你冷吗?”匀蓝慢慢地趟水到他身边。
风玉秀听见匀蓝在和他说话,但他说不出声来,只能轻轻地点头。
他刚点头,就发现头顶洞口气流有变化。
风玉秀瞬间睁开眼,脸色一变,突然上前一步,使出力气将匀蓝拉到身后。
下一秒,一道白色雷光降下,直直地劈在风玉秀身上,余波顺着水流不断漫延到全身。
尽管是余波,匀蓝也被刺痛得全身麻木,他当即便想挣脱开束缚着他的风玉秀。
谁知风玉秀竟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对挣扎的匀蓝道:“站好别动,我可没有多余的力气管你。”
“我也可以帮你挡。”
风玉秀淡淡一笑:“行了,老老实实站后面。你别忘了,我有灵力护体,这些伤不了我。”
“公子……”匀蓝的声音带着颤抖。
一道接一道的雷光打在身前那个人,来不及退去的余波和紧挨着的下一道雷光照亮了整个洞穴。
一开始的几道雷刑风玉秀硬生生挨着没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第十三下的时候,一道闷哼从咬紧的齿间泄出来。
这雷刑最难熬的不是每一下有多痛,而是每一道都会留下余波,然后和之后的雷光不停地叠加,所以越到后面越痛苦。这种痛苦不在于□□的疼痛,而是元神仿佛被狠狠撕裂一般,那种疼痛一层一层叠加,到最后风玉秀眼前只有白光在闪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元神被揉碎又慢慢恢复。这个过程异常煎熬漫长,长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站在后面的匀蓝想去替风玉秀挡剩下的,可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是雷刑的余波就将他定在了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玉秀越来越虚弱,几乎要倒下。
锁红梅在洞口上方监看,他将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一旁的执刑弟子忍不住出声:“风公子居然打算一个人撑下二十道雷刑,下面可是右护法的失灵水,能压制被困者的灵力。”
将一切看在眼里锁红梅没说话,也没有出手阻止。在一片雷光中,他眉心的红梅越发醒目。他皱紧眉头,目光放在风玉秀身后的少年身上。
到最后三道的时候,匀蓝的眼睛几乎要浓得滴出墨水,他听见风玉秀轻声笑了一下:“结束了。”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耀眼的光让匀蓝闭了闭眼。
当一切光芒散去后,匀蓝睁开眼,可面前却没有了风玉秀的身影。
“他怎么样了?”来仪揪住医仙的领子,急切地吼着。
“宫主不必担心。”医仙琼君颇为淡定地将来仪的手拨开,才慢慢开口道,“风公子只是受寒,再加上因雷刑而元神疲惫,所以才晕了过去。”
“这是修养的丹药,一日三次,一次一粒。请问宫主还有别的事吗?”
“他……多久能醒?”
“少则三日,多则半月。”
琼君走了有一会儿了,来仪还拿着瓷瓶站在原地。
守心悄悄地上前道:“宫主,要不我来……”
“不用。来仪回过神,神色有些怪异,抬手看着手里的瓷瓶,干干净净的一片素白,只中间有一朵淡粉的桃花,含着微红的花蕊。
他走到屏风后,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安静得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盯着那双淡色的唇半晌,来仪认命地坐在床边,打开瓷瓶,将丹药取出。但风玉秀不省人事,没办法自己张开嘴吞咽,他只好捏住风玉秀的下巴,将丹药塞进去。
许是第一次给别人喂药,他笨手笨脚地将药送入风玉秀口中,收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软软滑滑的东西。
当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红了脸,手仿佛触电了一般迅速抽回,声音低低地说道:“做作,我才不会被你勾引。”
“宫主,匀蓝来了。”守心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来仪猛地站起来,将手掩在宽大的袖口里,走到屏风外,小声地说:“怎么了?”
守心道:“匀蓝就在门外,想要求见。”
“不见。”来仪语气冷淡。
守心便出门传话,过了有一段时间他才推门回来。
“走了吗?”
“人已经走了。”守心回道,他没敢直说,其实是自己把风玉秀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出去了,然后对方才肯走的。
来仪哼了一声,风玉秀这般护着他,那小子却如此薄情寡义,他定要等风玉秀醒来告诉他,省得他天天护着那小子。
也不知风玉秀何时能醒来,来仪隔着屏风抬眼望去,那里阳光静静地洒了一席,尘埃在光影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