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真心相换
兰月中旬开始。
京城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 街边摊贩不知从哪日起,忽地如潮水般涌出,出来参与氛围的百姓也日渐增多, 众人面上多洋溢着喜色, 似是在为接下来的大喜事拭目以待。
而宫里则是因只争朝夕而显得热闹非凡,宫人奉命准备必要之物,负责安排一切的萧长启更是忙得脚不着地, 日夜各处奔波, 就怕弱冠大典当日出了差错,也不知是否因皇帝多了个自家准女婿的身份,他这回异常上心。
皇帝二十岁生辰那日。
本该由亲生父亲负责讲训及配冠, 可先皇已逝, 这项工作便落到了长兄身上, 早已为皇的褚瑜只需走走流程,意思意思听个训,便可受了冠礼,随后即接受各方朝臣的祝词。
非朝臣者的萧百婳无法入宫观礼,她只好私底下将今年为小皇帝准备的生辰礼物托给了萧长启;而出于不明私心的萧长启则“假公济私”,在轮到自己予以道贺之际,呈了上去。
才刚结发的褚瑜懵地接了下来,垂眸看了一下, 旋即便意识过来,登时禁不住严肃, 向着对方绽出一抹笑。知晓场合不大合宜, 他只是低声道:“还望萧爱卿替朕向婳婳致谢。”
“微臣定会将陛下的话带到。”萧长启的笑容中莫名有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欣慰。
光阴似箭,人生匆匆,转眼二十年过去。
曾经青涩的少年郎, 从今时起,也正式步入了成年,他虽比旁人来得更早承担大任,却也切身体会到受冠的重大意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肩上又复多了一份重量。
并未让他感到难受压抑,而是使他多了几分这些年历练沉淀的成熟稳重。
他褚瑜,少年不再,已成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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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周国终归是传统的古代,对诸多习俗礼仪相当讲究,故从桂月起,萧百婳便不得与自己的准夫君见面,也就只能委屈巴巴地从自家父亲手中接过褚瑜准备的礼物。
想起已经空了无数个院子的萧府,她不由分说地怅然若失,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本以为今年的生辰会是自己来到齐周之后最是冷清的……
未成想巳时刚至,正欲与自己院落几个婢女随意地多煮几道菜,权当庆祝时,惜兰轩外霍地起了阵阵动静,似有所感,脚步停滞,她惊诧地扭头望向院门,只闻那些脚步声与谈话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过片刻而已,几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眼睛微微瞪大。
“你们怎么会来?”
欣喜驱使她匆匆走了过去。
萧寒眼中满是对自家妹妹的宠溺,虽早已从自家父亲那儿得知了所有真相,他却也做了与对方相同的抉择,故去之人难以追逝,多个毫无血缘的妹妹又何妨,况且这个妹妹也是真心相待他们这些萧家人。
他缓缓扬起笑,顺手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温柔说道:“我二人不是说好了,待为兄休沐了,要带你一同去天香楼吃顿好的。”
可不就是冰释前嫌那日相约的,萧百婳当然记得,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看向站在一旁笑容对她的几位,有她的姐妹们,亦有姐妹们的夫君,更有相熟的前嫔妃今贵女。
不知怎么地,突然有点紧张,她咬了下唇,又似安抚般舔/舐,脸颊微僵,“那你几人又怎么会来此啊?”一时间,顾不上那些拘谨的打招呼,所幸他们也不是很在意这些虚礼。
一袭淡雅衣裙的萧迎夏坚守自己口是心非的人设,鼻子轻哼出声,面上却是笑意依旧,“怎么,就许你与兄长二人背着我们偷偷去吃顿好的,不许我们跟上来一同分享?就算你今个儿是寿星,我们也是不依的。”
“大姐姐,我依或不依,都没用啊。”萧百婳嬉皮笑脸,“反正出银两的又不是我。”
闻言,萧寒难得应景地调皮了一把,“那为兄今日可是得多带几张银票?”
“兄长,你怎么……”萧迎夏有些讶异于他的反应,却也不忘给自己驳回几分面子,嗔道,“我们才没有那样大的胃口呢!”
几人就这样笑笑闹闹地一路朝着天香楼迈进,零零总总也有近十人,一并走在街上,在一群各自零散的行人之中,难免有些突出,惹了不少人好奇侧目,以为是有何大庆典在前。
甚至途中偶遇了几位相识之人,会停下多谈几句,了然个中缘由,然后寿星自然而然得到了那些人的口头祝贺。
萧寒订下的雅间即他们时常待的那间,大抵是老板掌握了致富关键,早前些日子便将这些雅间重新妆点一番,本只是放着几盆花的地方,如今倒是几株银柳,艳丽转而淡雅别致。
这是笔大生意,伙计早已收到了吩咐,待几人入座之后,佳肴很快地便陆陆续续上了圆桌。神奇的是,各道菜肴依然是热腾腾的,冒着白烟,想来也是天香楼得人心的理由。
“二姐姐,生辰喜庆啊,我不知二姐姐还欢喜些什么,便只能亲手为二姐姐你做了件衣裳。”说着,萧千儿便将先前由宋卿朝的小厮抬着的木箱子里交给了自家二姐姐。
萧百婳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在众人难掩新奇的注目下,她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尔后从中拎出了一件做工精细的碧青色齐胸瑞锦襦裙,翠色布底绣着小巧可爱的小白花,白花之下金线缀作枝桠,整体华丽却又不失俏皮。
说不上来的与其相称。
许是萧千儿抢先开了个头,而后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纷纷送上礼物,萧百婳实在受宠若惊,因在她心中,其余人虽熟识,但也并非到要好的地步,又或者该说,她先前不敢轻易高攀,毕竟并非每个人皆如褚瑜那样好相与。
萧迎夏老样子地挑了件首饰,品味一如既往地偏雅致仙气;萧乐瑶则是一碗亲手煮的长寿面,自她跟着郭妙进御膳房后,已经学了不少基础功夫;萧寒送的则是一板一眼的字画;其余几人的皆不尽相同,却也各有千秋。
末了,几人才争相催促着吃菜。
作为寿星的萧百婳被自己的手足夹了好几回菜,哭笑不得之余,又感动不已。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她悄然抬眸环视了周身一圈,自己的左右对面皆是为自己而来的人。
就仿佛被美好与喜庆包围住了似地。
鼻尖不禁一酸,似是掩饰一般,赶忙埋头囫囵吞了几口白饭。
分明当是无味,此时却多了一分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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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宛若急湍溪流一般,眨眼之间,便又过去了数日。
又是一年中秋来临。
这一年的中秋宴会上,作为萧家女儿出席的人仅有待嫁且“无事可做”的萧百婳一人;萧乐瑶这回虽也有在宴上出席,却是作为随着御膳房掌厨之人郭妙一同为皇帝、太后以及众贵门之人介绍菜色的小小助手。
出乎萧百婳意料的是,今年的宴会桌上竟出现了相貌普通的蟹黄面。
心有猜测,抬头瞥了眼坐在最上方的那人;而对方也不知为何,竟能立马察觉到她自以为掩饰极佳的视线,瞬间目光两两相撞。
朦胧之间,那薄唇似乎染了温和的笑。
中秋过后,整座皇城迎来了真正的鼓乐喧天,所到之处皆能碰上人潮与耳闻欢笑声。
可想而知,有多少想亲眼见证天下极大喜事者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赶来京城。
帝后大婚不比寻常人家,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漫漫京城沿街皆挂上了红布条与红灯笼,闲暇无事之人,更甚连本该忙于正务的那些辛劳者,全都忍不住上街凑个热闹。
纵然时辰未至,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明了抢占好视角的重要性,早早就将街道两旁挤满。
与此同时。
萧府,惜兰轩。
宫女与府中婢女进进出出,好不忙碌,一袭鲜红霞帔的萧百婳正安分地坐在梳妆台之前,当那镶了百来颗珍贵宝石与珍珠的凤冠安在头上时,她面色不由稍稍一变。
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若非有人在旁紧盯着,她实在很想上手摸一把。
这上头到底是装了多少配件,才能重成这种程度,得亏一生也就戴这么一次,要不然必定早年就弯腰驼背,加上重度肩颈病。
……她感觉有人一直摁着自己的脑袋。
铜镜里的人儿此刻面泛桃花,即便知晓这是妆容所致,却也不免叫人认为是新娘正羞涩不已,那双盈盈秋水的柳叶眸在眼尾墨色微翘勾勒之下,澄澈灵动之余,添了丝妩媚,小唇红艳,额间多了枚饱含气势的红钿花。
瞧着瞧着,萧百婳不由感慨,前些年还是在萧千儿身上望见这副喜气的模样。
当时的她,只能心怀几分艳羡,对萧千儿的问题保持缄默,甚至故作他言。
未料不过几年光阴,竟盼望成了真。
而她,也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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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准备就绪,那些宫女与婢女便先行出去,留给新娘一个安静的等待空间。
只余萧百婳与身为母亲的徐氏。
不出所料,徐氏又是将从前对萧千儿说过的那一席话再次拿出来与萧百婳言道教诲,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嫁的是那不得任性对待的九五之尊,她更是放心不下,又多说了不少。
出于某种心思,应当不耐烦的萧百婳这回却是耐着性子,默默听完。
直到对方言罢,她才艳唇轻启,出声道:“娘,您所言的每个道理,我都清楚。我也知你重于恪守本分,不敢轻易越矩,但您可曾想过,您这样,又何尝不是怯弱?”
徐氏一愣,“婳儿,你……这是何意?”
萧百婳只是透过镜子继续直视着这张并不属于自己的面孔,那个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自己,“怯弱并非错,它虽使人错失了诸多好处,却也是最易苟活的法子,可当这份怯弱害了他人,它便错了,更会成一种罪孽。”
“婳儿……”徐氏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萧百婳的视线才缓缓移向镜中的徐氏,她想,自己或许是挺残忍的,竟在这种日子才与对方坦明,可惜直到最终一刻,仍然未曾生起一分仁慈,改变主意。她突兀地问了句:“您可曾了解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子?”
“……”
“您认为,除了这张脸,而今坐在这儿的萧百婳,与当年的萧百婳可有相同之处?”
徐氏愣住了,眼楮中泛起了几缕茫然,随后像是懂了些什么,目光瞬间汇聚在当前房中各方最是华贵的少女身上。盯了又盯,似是要盯出个洞来,对方毫不心虚地从镜中与她对视,而那双熟悉的眼睛却满是陌生的感觉。
蓦然回首,她恍惚惊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眼儿,情绪竟变了,不再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透彻。
回过神来,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忽如其来的致命打击,她难以接受地颤抖着双手捂住嘴,最后掩面,泪水从指缝间倾泻。
萧百婳这才于心不忍地撇开视线。
房中顿时响起了哭声,只不过原本该是因新嫁娘不舍离开爹娘而发出,此时于惜兰轩中,却是因一个母亲迟了多年的顿悟。
可惜,终究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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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终于到了。
新后被人搀扶着上了凤舆,相比他人的喜轿,这凤舆更是朱轮华毂,轿身宽大,周围全是大红色喜花,而上方无顶,沿街百姓皆可一睹新后芳容。萧百婳姿态罕见地端庄大方,强烈感受到他人的目光,却依旧只能目视前方。
萧迎夏与萧千儿也是那围观人群中的一分子,她们怔怔地仰望着高坐的少女,眼圈倏忽红了起来。
就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她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姐妹以后恐怕是难以再见了。
毕竟宫中之人与她们不同,她们可随时相约,宫中之人却不然,他们程序繁复,有些更是一年仅能相见一回。
越过京城街上的喧嚣,皇宫里的人虽然也很多,却都一语不发,显得静穆。
萧百婳小心翼翼地下了凤舆,才刚掀眸,便直接撞进了褚瑜满含笑意的眼楮,今个儿的他莫名地更显清俊,他本该是站在上方等她走上去的;褚瑜看出她的疑惑,菀尔地牵住她的手,淡定地解释了句:“朕与皇后一日为夫妻,终生皆平等。”
“……”她哑然失笑,满心甜蜜。
两人并肩携手,跨过一阶又一阶,朝着举行大典的天和殿走去。
为了让流程更加顺畅,萧长启当初便将时辰完美错开,安排得并不急切,故当两人抵达殿门外的时候,尚有余地喘息会儿。
从阶下,到阶上,两人的手从未松开一分,十指相扣,近乎严丝合缝。
即便冒了一点手汗,也不分离。
猝然,褚瑜偏头瞅向小姑娘,动了下手,让两人相牵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
坦荡地迎着对方茫然的眼神,他笑道:“婳婳,我曾说过,会用真心待你、爱你,如今我二人终将携手过余生,我想,也是时候将这份心意换个更好的地方收藏了——”
“你可愿将我褚瑜这颗真心收下?”
萧百婳怔忡地眨了下眼,随即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反问道:“你这是给我的婚戒?”
这下轮到褚瑜愣了一瞬,继而才想起小姑娘曾给自己分享过的,她家乡那儿男女婚嫁之际,会给予婚戒,作为相爱相守承诺的证明。思及此,他抿唇,有些局促地“嗯”了一声。
“那你可知,在我家乡那边,咱们的婚戒是需要两方相赠的?”
萧百婳从未提起,褚瑜自是不知。
漆黑瞳孔闪烁着点点亮光,恍若天光照进,纵使如此,真正熠熠生辉的却是隐含其中的爱意与深情。萧百婳漾起灿烂的笑,主动将两人相扣的手改而挪至自己的心口处,然后扣得更紧,依稀能感觉彼此掌心更黏腻。
“誓言是需两两许下,予你的疑问,我的答案即乐意至极,而作为交换,我也应当给你足以表我心意的婚戒。”
“思来想去,唯有满载我萧百婳真情的这颗心能拿来与你相换。”
“那么,你又可愿收下?”
所谓“真心须以真心相待”,两两相应,必于心间掀起阵阵涟漪,继而冒出甜蜜的气泡,宛若静水因沸腾而滚烫。褚瑜瞳孔微缩,顷刻间,仅剩萧百婳的存在,耳畔被激/动不已的心跳声充斥,再也听不见其余声响,他坦然随心,众目睽睽之下,在对方的发丝上印下一个柔情蜜意的吻。
然后由衷地给了答复。
“我愿。”
得你真心,此生所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正文就到这里结束了,字数多+修饰花了些时间,就没能赶上0:00。
不过后续还有番外。
啊,孩子大了,我感觉我也老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