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初见何锡
大义灭亲, 到底对错?
许是正确,但如此又显得过于无情无义,毕竟再怎样无耻, 终归是自己的血亲, 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董昭或许有句话说得不错,董棠所为虽不亏欠引发这些事情的董昭, 却是有愧于董府那些无辜、毫不知情却仍旧免不了受牵连的人, 包括她的亲生母亲;然而说是错误,却又好似罔顾人伦、不守王法,更甚是助纣为虐, 不顾其他百姓的安危。
此为一道无解之题。
答案, 只在个人心中。
萧百婳想, 虽说人们总避讳死亡,但董棠的死,或多或少,算得上是一种解脱。因纵使她继续存活于世间,此后也必定会带着满心愧疚、自责,亦或是梦靥日夜缠身,每逢午夜梦回,皆会想起董府那些人的惨状。
直至老去入土的那一刻, 此生再无释然的可能,除非她对那些人毫无感情。
经此回之事, 董棠早与董家断了关系, 故她已然算是孤家寡人、无依无靠,此时也许尚有几人,她的生母、以往亲近的婢女……等人会为其哀悼, 但再过几日,董氏一族再无生者,也就不会有家人前去她的墓前祭拜。
褚瑜安排的人手脚极快,不过短短几日,便为她处理好后事,早早下葬了,整个流程说不上草率敷衍,却也真是不隆重。
唯一可能让死者有所安慰的是,在棺木回乡前一夜,董夫人流泪请求皇帝,才得以在最后之际,再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她目不转睛,似是要将那张脸色变得青白,却尚能看出生前绝等姿色的面容铭记于心。
董夫人在想些什么,无从得知,旁人只知晓,那日的她哭得悲恸不已,好几回干呕。
对于亲手杀死自己女儿这事儿,董昭倒是毫不伤心,他觉得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董棠出于他董家,而今董家将灭,她又怎能独自幸免,如此福气,他嫉妒之余,更是不允许。
只是自那日之后,不知怎么地,他总能梦见自己女儿。
梦中的董棠衣裳并非那日的样式,而是重回往日还是右相之女高高在上时的华美衣裙,有时是如仙女般轻薄性/感的烟纱散花裙,有时又是可爱俏皮的千水裙,每回皆有所不同。古怪的是,董昭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每一套衣装都是自己女儿曾经穿过的,只可惜他从未注意,也记不清答案了。
起初的第一回,他认为是偶然,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便视若无睹。
可过了一日、两日……
已是第五日。
次次的董棠皆一语不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也不会突然装神弄鬼地蹦出戚哀的一句“我好恨”,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在诉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到头来只得可悲地介于亲疏之间。
然而真正叫董昭心头不由发慌的是,对方那双沉静如潭中死水,却又隐约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眼楮,这让他感觉自己赤/裸/裸的,被看透了一切,包括那深植于心的龌龊。
他终究还是受不住了。
甚至发狂又小心眼地猜忌,对方定是为了报复自己,才会连最后几夜都不愿让他安然入睡。他眼袋沉重,脸色煞是难看,红着眼,开口对梦里的少女说道:“你这般瞧我作甚!是我害死你的吗?不是!是你自作自受!”
然而董棠依旧保持不动,半分未有。
董昭又继续发泄情绪似地,冷哼,咬牙切齿道:“早知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会有反咬我一口的这一天,我就该在你不愿讨好太后之际,便杀了你,反正我董昭的女儿也不只你一个而已,比你听话懂事的,更是不缺。”
这话伤人至极,董棠却像是毫无所知,半点反应皆无。
董昭以为这梦也就这样了。
直到受刑的前一夜,一直以来都不愿启唇的董棠才有了些许动静,她面上起了些许波澜,动了动唇,语气很是平静又认真地问道:“父亲,您可记得自己在朝为官的初心?”
他闻言,登时愣住了,答不上来,一夜未眠,就如此坐着等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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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来,早已分支出了不少旁系,包括出嫁的那些女眷,此外,除却董府那些恐怕也是知情的下人们,还有其余当初与董昭同谋的臣民家族,光是为了清查这些人的九族、三族成员,便花了不少时日,施刑当日,整座刑场被人潮包围得严实无缝。
场地中央跪着近万名身姿狼狈的囚犯,外头杵着数不清想凑热闹的京城百姓。
环视一圈,本该因充斥人气而生气盎然,然而此时此刻却是笼罩在浓烈的绝望之下,董昭的那点侥幸寂灭了。不知感觉到了些什么,他下意识朝着自己发妻那处看了一眼——
本该在他身旁,与他同舟共济的发妻,到了临终时分,却与他相隔遥远;而他的身侧,尽然是自己怎样也叫唤不出名来的小妾。
董夫人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瞬间便与自己夫君的视线撞在一块。
她眼神逐渐发沉,对视了好半晌,便一脸漠然地移开,全然不似夫妻。
董昭心尖莫名一颤,从中,他读到的并非哀怨的“你害我害得好惨”,而是满载谴责的“你为何连我们的女儿都下得了手?”,便是这一刹那,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了,他要死了,亲人也要下黄泉,那些亲属也要为他的罪孽陪葬,而唯一能存活的女儿却被自己亲手断了后路。
眼神忽而被茫然无措染上,他怔然地抬眸失神望向前方,依稀又见到了董棠。
而对方,又问了一遍那句话。
他好不容易有了想要思考的心思,却终是来不及了,生生被刀刃划开皮肉的疼痛给遏止,那施刑人下手又快又准,他还未清楚感知到钻心的痛意,便眼前一黑——
从此,不再是活人。
相比他与董夫人的死寂,其他人倒是难以淡定及接受这个结果,哭声及喊冤声不绝于耳,成了施刑的背景音。
这其中便参杂余氏尖锐崩溃的哭求。
她不知自己怎就陷于如此地步——
身侧的那些人好歹皆为彼此的亲属、家人,无论亲疏,而她……
偌大的刑场,毫无一个相熟之人,她的夫君、她的孩子,连同她的爹娘、手足,通通不在这处围观,或许是为了给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可她却是觉得自己此生竟是如此失败。
所愿所求,不仅没得到,反而失去更多。
一无所有。
最后独自尝恶果。
其实按理而言,萧家人也当处于这等局面,不过多亏萧长启当时发现得及时,脱离了嫌疑,加上褚瑜绝对不可能让萧百婳走到这一步,便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包括余氏与萧长启的和离书以及与御史府的断绝文书。
所以即便有些人知情余氏的所作所为,也不觉还需要牵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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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百婳是整个齐周国唯一一个被皇帝特地勒令不得前去围观刑场的人。
理由相当简单,即为场面太过血/腥,容易导致常人夜里魇着,其实就算不这样做,萧百婳也是不会脑子抽风,跑去凑热闹的,她不觉得自己有那般优良的承受力。
即便穿越前看过不少恐怖片,但隔着屏幕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要遇上的不是贞子小姐姐,那看似不中用的屏幕永远都会是最佳的防护罩。
今日着实太过压抑,她难得安静。
她知余氏一生将断在这日,她虽与对方毫无感情可言,更甚极为厌恶对方,可萧寒与萧迎夏却是对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亲生儿女,亲情、血缘深厚,怎可能如她一般无动于衷。
莫名地,她霍地有点不敢面对自己兄姐,深怕一句话、一个举动都会被当成幸灾乐祸。
可惜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萧迎夏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或是哪条筋不对,竟在正午之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回萧府一趟,而且还是直接朝着惜兰轩过来;萧百婳一度怀疑对方是想来与自己吵架的。
幸而当了娘,性子也变得柔软不少,对方就是单纯过来谈天,试图转移注意力的。
自回京之后,一直忙于善后、跟褚瑜亲热,一时间也忘了来自何府的自家小侄子的存在,如今总算是见到了,萧百婳一下子就将刑场之事无情地抛之脑后,专注逗小娃娃玩儿。
小侄子名为何锡,生得一张与萧迎夏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乍看会以为偏于女相,所幸还有那对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浓密眉毛。
许是天性如此,或者萧迎夏有做好准备,何锡并不认生,立马就跟自己素不相识的姨母玩了起来,涎水直流的同时,咧嘴笑得咿咿呀呀叫,有些吵闹,却又神奇地不让人厌烦。
孩童纯真的笑靥总能感染他人,萧百婳跟着捧腹大笑好几回,终于逗得满足了,随后才转头与坐在一旁的萧迎夏说话。
方才还算欢乐的氛围顷刻间凝重了下来。
的确是难以启齿,可有些至关重要的话,她还是想问清楚,省得日后尴尬。
“大姐姐今日怎会愿意回萧府?”
作者有话要说: 屏幕:你夸我就夸我,为什么还要特地贬一句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