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走在路上,颜千绘不由庆幸自己让程式言一块去了。
她买了很多件衣服,为了方便拿,让店员找的最大规格的纸袋,衣服塞得袋子鼓胀饱满,提久了手指被勒出印子,有些钝钝的痛。
难以想象,她要是提着四个大袋子走一路,明天手臂会酸成什么样。
正走着,左手的袋子再次被程式言拿走,随即他作势要拿另一边的袋子。
颜千绘拽着绳子没让他拿走,“不用了,我拿得动。”
她两手空空。让他干苦力活,多不好意思。
“这点重量不用推让,给我吧。”不容她拒绝,他微微用力,夺走了她手上最后的袋子。
夜色深重,路边的灯光犹如落下的星点,两道颀长的影子在路面慢悠悠移动。
“你自己练了多久?”程式言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什么?”
“在家对着镜头练习你的戏份,”程式言解释,偏头盯着她的头顶,没少花时间吧。”
这些天的拍摄,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夸她镜头感好,演技不错,演得可圈可点,但程式言看得出来,她是提前琢磨过才能做到如此自如,一些临时加的戏份,她就处理得没那么好,得重拍好几次才能拍好。
说白了,其实那些戏对于她而言,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只是因为提前看过最初版本的剧本,钻研过镜头角度和每个眼神微表情,才能看起来游刃有余。
她私下还是紧绷着的,下戏后就跟在剧组看其他人的表演,他在给演员讲戏时,她便默默在旁边听着,哪怕那时没有她的戏份。
“对啊,没少练,手机相册都是我自己,”颜千绘用玩笑口吻回他,“要是手机丢了,捡到手机的人可能觉得我多自恋呢,录的全是自己的视频。”
买手机的时候她选了内存容量最大的型号,如今相册占了90内存,里面几乎全是她拍下的练习视频。
拍完一条看一条,不满意就再精细地去研究,到底哪里不好,哪个动作表情很奇怪就再改,拍到她满意才继续往下练,最初版的剧本,每场她的戏都打勾了她才放过自己,继续拍下一条。
无人知晓,她每天工作完回到住处,花了多少个夜晚去出演绎一幕幕独角戏。
但今天程式言却道破了这点。
原来有人知道。
程式言虽然不善于吐露太多评价性的话语,但却能将一切看得很清,很细节的微毫尽收眼底,搁放在心底一隅,在他觉得适当的时候,便将这些说出来。
“天赋和努力那个更重要?”他出言,随即自问自答道:“人们长此以往讨论诸如此类的辩题,但是我拍戏这么多年,从来不信有人能单凭天赋走下去,聪明的人会利用天赋,找准方向去努力。”
“或者说,我认为努力是天赋的一种,我们与生俱来具备为所求的目标而奋力追求的本性,若是驱动力足够强烈,哪怕天赋为零的人,极尽所能最终也会抵达彼岸。”
迎着夏夜带着热意的晚风,程式言淡笑,“你的驱动力是什么?”
“我自己,确切说是受到外界评价影响的我自己。”颜千绘抿唇,思索几秒,选择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我不想说些虚伪的话术。
“我习惯接受众人的赞扬,至少在我的小提琴生涯中,我体会到一种被美誉簇拥的虚荣感,我曾为这样的想法陷入深刻的自愧和怀疑,但后来我想明白,它太正常不过了。
“我只是会在心里告诫自己,飘在云端的时候也要警惕身上的那股失重感,要是托举我的云层消散,我必须生出一对翅膀,让我免于坠落,让我得以飞行。
清楚这点后,这对翅膀的重要性逐渐超越锦簇的云团,变成我所追求的东西,飞行由此成为我的本能,也是驱动我作出一切努力的根源。”
乐星地段僻静,通向那里的路段车流量不大,只有间或几声鸣笛响起,她的声音在寂静树影下清晰入耳,程式言默不作声地走着,听她毫不掩饰地拆解自己。
“很清醒,比大多数被浮华虚名冲昏头脑的人都清醒。”他赞赏地勾起唇角,为这年轻的成熟灵魂而欣悦,想起什么,他补充道:“所以现在,你的手机变成了你的那把‘一根弦的小提琴’。”
这话莫名其妙,但颜千绘听明白了。
刚搬到望景国际,她早晨在公园练完琴,于回去的路上偶遇程式言,两人在闲谈中提及了帕格尼尼用仅剩一根弦的小提琴演奏出惊艳全场的曲子的故事。
“但我没有惊艳全场啊。”颜千绘小声嘀咕。
“那我现在告诉你,”程式言视线落在她身上,黑黢黢的光线中他的神情不明,但语气透着轻松的腔调,“我对你很满意。”
颜千绘遽然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她眼底闪过不可置信,“可是我后面总是ng啊。”
她并非每场戏都是一条过的,总是在他紧皱的眉头下,悬起一颗心,重新拍了好几次才能看见他舒展开的眉。
所以他这番话,让她很是吃惊。
程式言笑了笑,“在我这里,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傅天孟老师就基本上都一条过。”她没底气地嘟囔。
“难道你一来就想对标影帝了,小姑娘野心勃勃啊。”程式言挑眉,逗她。
颜千绘一窘,“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想太多,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让我很满意。”程式言低声道,颜千绘竟然听出一丝哄人的意味。
她眨眼,“怎么今晚突然夸我,在片场也没听你说过啊?”
今晚他的评价,对她而言实属意外之喜。
在接受观众的审阅之前,导演的评价,是那么重要。
程式言的评价,分量还要更重些。
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突然发现,有人需要正向反馈。”
每次ng她都是一脸淡定,道了个歉便在一旁谦逊地听他指导,倒也不是他不满意,他只是觉得她可以更好,哪怕其他人觉得那场戏可以过了,但他仍旧顶着他们不解的眼神,让她重新拍,直至拍出最佳的效果。
每当重拍时,颜千绘面上看起来宠辱不惊,程式言还以为她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其他事情不甚在意。
如今他知道,她也会在意他人的评价,但她懂得借力,接收各式各样的评论又把这些抛在脚下,踩着它们往上走。
既然评价只是她的踏板,他也就直白说给她听。
“突然发现,有人还挺会及时反馈。”颜千绘学他说话。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发出的笑声在风里交织。
他们身量高,腿长走路也快,一抬眼就走到乐星。
绕过片场的围栏,颜千绘带他去了旁边另一栋低矮的3层小平房。
李院长低声细语地将他们迎进去,脚步轻慢,“孩子们刚睡着。”
客厅的大圆桌上,若若俯首,在台灯的光照下写作业,听见屋里的动静后,疑惑地抬头,而后满眼开心,“千绘姐姐!”
颜千绘笑着坐在她边上。
李院长倒了两杯热水在桌边,看了眼她旁边的程式言,男人长相俊朗,穿搭得也很年轻,短袖外一件宽松的衬衫外套,但气质却成熟稳重,静坐在桌边也有一股气场在。
“千绘,这位先生是?”李院长出声问。
颜千绘刚要开口说他就是电影的导演,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程式言把话截过,主动自我介绍,“李院长,我是她的朋友,程式言。”
李院长知道颜千绘现在在拍戏,程式言五官精致帅气,就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男明星员,她以为这是颜千绘在剧组认识的男演员。
以前颜千绘都是一个人过来,今天他大晚上能陪着一起过来,想来两人也是关系不一般的朋友,李院长在心里这样想着,随即笑得更加随和:“这样啊,朋友好,互相有个帮衬,来,喝点水。”
颜千绘抿了口温水,把程式言放在桌上的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将一条镶着可爱蝴蝶结的裙子展示在若若面前,“若若,送给你和弟弟妹妹的,要不要穿一下?”
若若手上还抓着笔,下意识转头看李院长。
李院长轻轻点头,“千绘姐姐送的就收下吧,这么漂亮的裙子啊,穿给我们看看。”
“谢谢千绘姐姐,”若若笑起来,抓着小裙子雀跃地进了洗手间。
李院长望着那道小小的背影,转过头感叹,“又让你花钱了。”
“明天剧组转场了,来看看您和孩子们,”颜千绘笑,“之后要出国拍,好几个月呢。”
“我也不懂这些,总之你在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说完,李院长视线往旁边一移,“你们两个年轻人出门在外,工作上生活上都互相照顾着啊。”
一番长辈关心叮嘱的话,颜千绘听着怎么觉得有那么些怪怪的感觉?
程式言接话,“会的,您放心。”
洗手间的被推开,若若换好裙子走出来。
她看起来有些害羞,手指拘谨地捏在裙边。
“真好看哟。”李院长拉着她左看右看,眼里是实打实的高兴。
颜千绘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把她后背的没有完全拉到顶的拉链往上轻扯,捋顺折进去的裙褶,这才满意的勾唇。
她的手搭在若若头发上,语气轻柔却又郑重其事,“这只是一条裙子而已,以后若若也能自己买,好好长大,把想要的都握在手心,知道吗?”
若若眼底眸光闪烁,白日残留在她心间的窘迫,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她也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现在是别人给的,以后会是自己给的。
终究是个孩子,她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抱着颜千绘声音哽咽,“我知道了,千绘姐姐。”
李院长不知道她们在片场发生的事,一头雾水,用粗糙宽厚的手贴在若若背上,安慰道:“哎哟,怎么还哭上了呢。”
程式言静静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握着盛放温水的纸杯,妥帖暖意渗透进手心,蔓延到心底。
孩子呜咽的哭声渐弱,颜千绘回抱的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直到紧贴的怀抱终于松开,她才放下手,程式言抽了张纸给若若擤鼻子。
明天还要换片场,他们没逗留太久。
李院长和红着眼眶的若若在门边送别了他们。
下楼后,他们走出乐星的大铁门,颜千绘眼皮落下冰凉的雨滴,伸手一摸,果然触到湿润。
夏天的雨真是任性,说来就来。
她忽然想到电影里的剧情,舒灯送别施幸后,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空飘起雨丝,行人有伞的疾步行走,没伞的闪躲进人家的屋檐下躲雨。
舒灯也躲在一间店铺门口避雨,看着浸湿的街道,她若有所思。
“他在的话,一定拉着我跑进雨里去了。”颜千绘低喃着说出台词。
程式言闻言,低头看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没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我也没有,”她回,“那么”回去要伞吗?
话说一半,程式言抢先问她,“所以,要跑起来吗?”
修长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腕上的触觉被放大,她愣了片刻,心领神会地扬起一抹笑。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