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从医院回去后,两人各自回家。
翌日是周六,颜千绘还得去程式言家上课。
一大早醒来,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同城美食公众号上刷到的消息——东江区边上的新民街开了一家三口早茶铺。
这是有着十多年老g市味道的早茶店,之前旧城区拆迁了,老板把店关了,如今找到新的店址,便重新开张,许多本地老顾客知道后都特意跑到新民街来吃这一口味道。
颜千绘以前在古老师家上课,时常吃到这家店的早点。
古老师是她的小提琴老师,也是赫赫有名的小提琴大师,颜千绘幼时学琴,母亲温尔雅特意带她去老师家拜访,本不打算收学生的古老师看她天分不错便答应教她。
年过花甲的古老师,平时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凶,加上他上课尤为严格,颜千绘刚开始挺怕他的。
那时候还没有养成早起的习惯,碰上赖床起晚的时候,为了避免古老师因为她迟到而铁青的脸色,她连早餐也不吃,赶紧下楼拦辆的士去老师家上课。
上课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噜噜叫起来,她尴尬得头皮发麻。
后面她自己练习,古老师家的保姆刘姨拎了个印着“三口早茶铺”字样的塑料袋进来,让她赶紧吃了再上课。
可刘姨又怎么会知道她没吃早饭呢?
她侧着脑袋看向刘姨身后,古老师正在阳台抽着烟,她笑嘻嘻地朝那边嘹亮地喊了声,“好嘞!”
注意到古老师微微偏了下头,她笑着转回视线,从刘姨手里接过早点,开始狼吞虎咽。
之后她周末去上课,古老师和刘姨都会等着她一起吃早饭,餐桌上时常出现的就是在三口早茶铺买的各类点心。
食物携带着往事,便会格外令人难忘。
今早嘴馋,她干脆就开车去新民街找三口早茶铺,在店里点了份虾仁肠粉,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她拿出手机拍了张菜单,发消息给程式言。
q:我今天在外面吃早饭,你吃了没,需要帮你带点吗?
q:[图片]
程式言:还没吃
程式言:虾饺、肠粉
q:好的
程式言:[图片]
点开图片看,是一张漫画动图,配字“请收下我的心”,她勾了勾唇角。
回去时路过世图书城,她想起段安恬提到过,杜度在帮她接洽一部小说ip改编的志怪古装剧,小说原著叫《绛妃笑》,是以聊斋里绛妃的故事为原型,对花神和风神故事进行一系列的展开,正好路过,她便去买来看看。
这是g市规模最大的书城,营业时间八点半,通常没人会这么早去,踏进大门,一排排浩如烟海的书显得有些落寞。
按照书城电梯处的标识,她去到四楼的小说专区,常规书架旁边单独设置了摆放台,《绛妃笑》就在摆放台上,被叠摞成好看的造型,书腰封上印着显眼的“全球畅销500万册”。
果然是火爆书籍才有的待遇,颜千绘默笑,看来书店也是“看菜下碟”的。
拿了两本打算去买单,路过某个书架时,眼神无意间扫到书脊上《博物志》的名字,她驻足,鬼使神差地从一排书中抽出了一本。
这名字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思索了半晌,还是没想起来。
两本《绛妃笑》和一本《博物志》,三本书都有一个指节般厚,幸好今天背的包容量够大,颜千绘直接把书都放进包里。
当沉甸甸的包拉着她肩膀往下掉时,她才懊悔,自己买那本不知道会不会去看的《博物志》做什么呢?
果然,消费就是冲动驱使之下做的一件顺手的事。
车子行驶到半路,天色突变,雨水来得急切,颜千绘打开雨刷刮掉前车窗的雨珠,趁雨还没下大,赶紧开回了小区地下车库,因车顶和房屋的遮蔽,幸运地没有淋到雨。
程式言家后,她把打包的早茶放到茶几上,“快吃吧,如果冷了就去热一下。”
说完她摘下耳机,打开包找耳机盒放回。
程式言看了眼桌上的早点,转头瞥见到她包里的书,挑眉问道:“你还去了书店?”
“嗯,”颜千绘把书拿出来,方便找东西,边说:“你要看吗?”
他拿起《绛妃笑》,连塑封也没拆,便向她确认道:“是聊斋里的绛妃?”
她动作一顿,抬眼,“她是原型,你知道这个?”
程式言指了指茶几上的那几本书,“最近在看聊斋。”
《山海经》和《聊斋志异》的封面映入眼帘,最底下的那本书名被挡住了,她抽出来,是《酉阳杂俎》。
翻开内页,纸上的字都是方块汉字,组合在一起的内容却让她看得似懂非懂,甚至还有一些令人抓狂的、笔画繁复的生僻字。
她问:“你全部都能看懂?”
“差不多吧。”他回。
“你最近是都在看这类鬼怪志异的书吗,所以你看书的习惯是一段时间读大量同类书籍?”
“不是,”程式言否认,随即补充,“拍完舒灯后,打算拍一部奇幻志怪题材的电影。”
“是要纯粹地拍奇闻异谈的故事,还是着重刻画一些神灵鬼怪呢?”
“怎么说?”
“我看过的鬼神故事里,有些是具有独立的系统和纯粹属于它们的世界观,有些是以人类世界为万物共生的大背景的,但其实大多都是暗戳戳地表现以人为核心的社会属性,在我看来不过是披着鬼神皮囊的人罢了。”
“你说的这些,抽象而言应该算是艺术作品的现实性,还有艺术作品与现实相对的抽离,绝对脱离是不可能的,创造这些的人无可避免地会受到时代和社会烙印的影响,只能说我的方向是不让我的电影内容落入俗套。”
“说到时代烙印,”她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笑出声,继续道:“因为《世说新语》比较短嘛,所以我能看得下去,看完那本书后,不难发现,讲容貌的容止篇里描述了许多魏晋美男子,谈品行的德行篇里,汉代大孝子居多,果然任何的时代大趋势还真是会或多或少都会裹挟着世人的步伐和方向。”
见她眉梢带笑,他跟着笑起来,“《笑林广记》也是短篇集,里面有许多篇幅很短的笑话,我这里有,你要看吗?”
“不用了,我猜你看的书肯定是没有注释的版本。”毕竟茶几上那几本全是原文。
果不其然,程式言默不作声地点了个头。
“那我自己去阅读软件或书店找吧,”话题折回他刚才话里透露的信息,颜千绘有些好奇,“你已经想好下一部新电影要拍什么了?”
程式言思索几秒,认真答道:“目前只有初步想法和粗略的框架,这些书都是看过的,重新翻翻找灵感。”
“那你看过这本吗?”她举起那本《博物志》,封面朝向他。
“这本我也有。”
“诶?”
她抬眼,程式言已经转身去书房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本薄薄的书。
看着似曾相识的封面,颜千绘的脑海里骤然闪现以往经历的画面,她有些急切地拽过那本书胡,翻开书页,看到上面的备注。
这些手写备注让她印象颇深。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关联的场景,听辛御澜演唱会时在他身上闻到的草木香味,那时她觉得很好闻,所以低头又轻嗅了一遍。
而那个味道,在去年回国的那趟航班上,颜千绘在隔壁的乘客身上曾经闻到过。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颜千绘瞳孔微张,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迟疑地开口:“我问你一下,去年十二月,大约是二十号那几天,你是不是晚上的航班从巴黎飞回国内?”
程式言回忆了片刻,神情微动,点了点头。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颜千绘眼睛张得更大。
这像是一个离奇的巧合,或许人们会更愿意称之为缘分。
神奇的缘分。
让人始料不及,难以捉摸。
颜千绘落下一声很轻的笑,“我也坐的那趟航班,如果没搞错的话,我应该就在你隔壁。”
程式言眸光闪动,微微偏头诧异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凝滞。
他倏地忆起,那天看见的在玻璃窗看星星的女人。
原来是她。
良久,他才在颜千绘注视的目光里弯唇浅笑,语气颇为感慨,“看来我们早就有过一面之缘了。”
这样一切就合理了。
颜千绘当时还纳闷,隔壁座位的乘客为什么包裹得那么严实?如果这个人是程式言,公众人物为了防止被打扰,采取一定的遮掩措施也是有必要的。
她那天感冒了,也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毫无可辨识的特征。
所以两人对彼此的长相并没有印象。
恍惚之间,颜千绘手上的那本书的书页夹缝中有什么东西掉下地板,她垂眸,程式言早已动作灵敏地俯身捡起。
是一张画着精美图画的卡片,程式言不记得书里有这么一张纸,转到背面看,原来是一封信。
钢笔写的一大串的花体英文,最后几行字歪歪扭扭地用中文写着:这时候你应该看完了这本漫画,也看到了这封信。我想用你的文字告诉你,我喜欢你,绘。如果你看到了,请给我回应,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请别告诉我。
落款的名字是andrew。
“这不是我的,”他锁眉,把那张卡片递到颜千绘面前,“应该是你的。”
“我的?”颜千绘的语气显然满是疑惑,抬手伸手接过卡片。
程式言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意外,于是问她:“难道你之前没看过这张纸?”
“没有。”颜千绘低头,一行行浏览卡片上的内容,双唇紧成一条线,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呼出。
她没有表露太多情绪,看完后默默地把卡片收到包里,不紧不慢向程式言解释,“在飞机上的时候,我们两的书被我不小心扫到过道,路过的空姐帮忙捡起来了,应该是那时候掉出来的,空姐夹进你的书里了。”
“你的那本书,是一本漫画?”程式言看见了信里的内容。
“嗯。”她点头。
紧张感不适时地出现,程式言觉得手掌有些麻,试探般地开口“你要回应吗?”
“什么?”她还是懵懵的。
“回应这位andrew,是上次音乐会后台的那位吧。”
“哦,是他,”她愣了一会儿,才回程式言,“他在美国。”
“那你……喜欢他?”程式言凝神盯着她的脸。
“不是。”这次她很快就下意识地否定。
程式言舒了一口气,视线胶着在她身上,“颜千绘,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大脑有些混乱,认识几年的朋友突然向自己告白,这种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程式言倒是不再和她说话,放她在那儿整理思绪,自顾自地拆开打包盒开始吃早饭,但他还是忍不住再说了一句:“他说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告诉他,所以你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颜千绘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他低笑一声,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你慢慢想,我吃饭。”
窗外的乌云遮蔽,室内光线暗淡,伴着淅淅沥沥雨声,颜千绘坐在沙发上沉思。
难怪上次andrew来看她时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心事,还再三问她“我们还是朋友吧”这种奇怪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喜欢她的呢?她竟然迟钝地到完全没发现。
但即使没有阴差阳错丢失卡片,她看到这些内容后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表示,因为她对andrew并没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andrew送那本夹着卡片的漫画册时也没料到她要辞职回国。
既然他以为她已经看到这张卡片,并且用沉默做出了回答,那就没必要做什么去刻意提及。
andrew是个洒脱的人。
颜千绘也很珍惜他这个朋友。
继续做朋友就好。
“想明白了?”程式言虽在吃早点,但一直留意着颜千绘的神色,见她发呆良久,出声问她。
“没什么好纠结的。”颜千绘回。
毕竟隔着大洋彼岸,时间和距离会冲淡andrew这份感情的。
“你不喜欢他,”程式言顿了顿,颇有些艰难地启齿,“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
窗外的天幕响了声闷雷,雨水终于爆发似地倾泻而下,哗啦啦打在地面和玻璃窗上。
颜千绘扭头看了眼窗外,而后收回目光,“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那如果是我想知道呢?”程式言低声问。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颜千绘盯着他的眼睛,扬起一抹笑,“所以不用担心电影开机后我会突然爆出恋情。”
程式言扯起嘴角,却笑不出来,起身把打包盒扔进厨房垃圾桶。
又一道闷雷响起。
他对着垃圾桶发愣。
他以前拍戏,从来不在乎演员的感情生活。
现在,有什么东西好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