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九点,梅老师来了。
上午的表演课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最后梅老师抱着颜千绘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怎么两个月这么快呢?”
是啊,五月底了。
表演课也结束了。
六月初电影就要开机,片场将变成颜千绘的新课堂。
“这两个月,真的很谢谢您,梅老师。”
上课的时间并不充裕,但在有限的课时里,梅老师毫无保留地教了她许多精华的内容,让颜千绘在摸索的路上有正确的方向。
面部、眼部和四肢的状态如何做到松弛,台词的咬字发音、语气重点、节奏的把控,想象力的开发、情感的迸发与收回,揣摩人物心理和处理细节,这些全是她教会她的。
梅老师对她从不吝啬赞扬,这也给了颜千绘很大的信心。
原先她觉得自己凭借一腔孤勇做下决定去尝试新领域,但她发现这条路上并非她一人独行,程式言对她坚定不移的选择给了她第一层底气,段安恬的支持又给了她一层底气,每节课梅老师惊喜赞赏的目光又再次给了她底气。
脚步虚浮的她,逐渐踩在实地上了。
上梅老师的课是她每周的日常,可但这样的日常戛然而止。
惆怅感油然而生。
“要是就靠我那几节课,不会有这么大的长进的,”梅老师笑着拍拍她的肩背,感慨道:“自己在家没少练习吧。”
颜千绘点头,“你教的东西多,消化才能吸收。”
“在剧组慢慢打磨吧,会越来越好的,你是个踏实的孩子,小程没找错人呐。到时候拍戏就认真拍戏,别管别人说什么,自己演得好别人自然没话说,要学会调节。”梅老师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像是鼓励,又像是告别,“我回去给孙女做饭了。”
“嗯,我知道的。”颜千绘虚心应下。
两人正说着话准备一起下楼时,程式言留住了颜千绘,说是拿些资料给她。
这是颜千绘第一次进他的书房。
褐色的办公桌上放了台式电脑和笔记本,文件的纸页零散地在键盘边上,里面有个很大的书柜,放满了书。
“你可以随便看看。”程式言在书架翻找要给她的那本书。
颜千绘闻言,随意抽了本关于电影的书,翻开封面,在扉页看到一段寄语和签名,“这是?”
“宋老师的书,”程式言瞟了一眼,提醒她,“就是你租的工作室的业主。”
“他是我的大学专业课老师,我们很聊得来。老师平时对我多有关照,好多项目都是他介绍我去拍的,没想到后面居然发现我们都是g市人。”
颜千绘恍然大悟,“所以他退休定居国外,就托你帮忙管理他写字楼办公室出租的事?我还纳闷,你一个大导演,用得着自己去做这些联系中介出租办公室的事吗?”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宋老师的事我自然是要上心一些。”
她把书放回去,认同地点点头。
“这本,”程式言找到了想要的书,从书架高层取下给她,“这本介绍精神分裂症的书,里面有许多临床观察记录,内容详实,对你应该有用,还有些影视资料,我到时候发你微信。”
颜千绘翻了一页,如获至宝,眼神一转,她注意到书柜旁有个楼梯,书房和楼上的一层打通了,可以直接去到楼上。
“这个楼梯上去是什么?”
程式言顺着她目光望去,“还是书,你要去看看吗?”
脑子里的安全意识突然蹦出来,她冒出一句,“这安全吗?”
他溢出一声笑,“放心吧,物业同意的,专业的施工队伍做的,有经过安全检测。”
上了楼后,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发出一阵惊呼,“这就是博尔赫斯说的天堂吗?”
他勾唇笑了笑。
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座小型图书馆,书架林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每个书架边上都有分类表示,通过索引很快就能找到目标书籍的大类。
靠窗的过道旁边还有阅读书桌、软沙发和茶几,此刻天光正好,屋内光线亮堂。
这么舒服的地方,她可以在这泡上好几天,颜千绘想。
“程导,你搬过家吗?”她突然抛出问题,随即低声喃喃,“这么多书要是搬家一定很累。”
“搬过,从a市搬回g市,搬回g市后,工作室也迁到这了。”
为什么搬回来呢?按理说,a市明显更适合作业影视行业公司的营业地啊。
“搬家公司应该很乐意接你的大单子。”她开玩笑。
程式言扫了她一眼,随即含笑道:“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多书,我是自己打包收拾的,他们负责搬运。”
“我也是,我的任何东西都不太愿意让别人帮我收拾,那会让我有种不适,总觉得私人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程式言:“我不是。”
颜千绘:“啊?”
他平时随便惯了,向来不太注意这些细节,但从她的话里,程式言听出其中透露出的强烈的边界和隐私意识。
“我只是怕别人弄坏我的书。”他认真解释。
“……”哦,打扰了。
她愣了愣,又忍不住问:“那你的楼梯为什么不安在客厅里,在书房里就只能你自己上去,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上去。”
“别的地方风水不好,施工团队说那就只能在书房的位置打通上下层。”程式言语气坦然。
颜千绘挑眉,“你还信玄学?”
“我妈信,是她找的风水大师。”他耸肩,无奈道。
有间屋子的门半敞开着,她的眼神不免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在旁边介绍,“这是我的剪辑室。”
说着便推开门让她进去,屋内陈设很简单,宽大的桌面上有两台显示器、耳机、键盘和一些音响设备。
她咂舌,“我以为你都是在工作室工作的,没想到你回家了还要继续干活,而且你们拍完的东西不是送到专门负责剪辑工作室剪的吗?”
“我有自己的剪辑思路和逻辑,别人剪的不一定能达到我的要求,有时候是他们理解偏差,有时候可能我也没有完全表达清楚内心的想法,总之想法到现实的过程,会出现太多分叉口。”他解释。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难怪总是看到他凌晨发的消息,还能在早出练琴时能碰见从工作室回来的他,明明这部电影还在筹备阶段,他就已经开始构思下一部新题材的电影了。
“程导,这样看起来,你好像很辛苦啊。”她感慨。
安静的室内似乎有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短暂地出现在她的话语之前,随即消失在空气里。
他愣了愣,低声道:“有时候吧。”
自己想做的事,愿意多投入些精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多数时间他是乐在其中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总是在狂热地挤占空白的时间,让自己忙起来,企图以此获得一种工作上的满足,这也使得他在生活上产生一种麻木状态,而他需要这种麻木。
离开剪辑室时,她留意到靠近门口的书架上并没有陈列书籍,而是叠放许多淡黄的纸页。
“这些看上去像你的试卷,”她看向他,“小测卷子之类的?”
“不是,”他摇头,但很快又改口,“不过,应该算吧。”
这些单张的a4纸被人整齐叠好,用订书钉装订成厚厚的册子,素指轻拂过泛黄的纸面,她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页面上有三种笔迹,三种颜色。
打印出来的工整的楷体字,印着一篇文言文,抬头处是一行“今日翻译:”。
冒号后面是横线,横线上是一行黑笔手写的“《过秦论》”,笔锋潇洒锐利,刚劲有力。
再往下是文言文原文,排布的行距很宽,留了足够的位置,但却依旧不够用,密密麻麻的、稚嫩的字迹挤在字里行间,眼睛看得有些费劲。
有几处翻译得不恰当的地方,被醒目的红色圈出来,旁边是歪歪扭扭的蓝色修改字迹。目光扫到右下角的日期,200x118。
这个时间,颜千绘倒推一下,差不多是他小学的时候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篇文言文是高中才学的内容。
她喃喃叹道:“厉害啊。”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你这么小就开始读那么长的文言文了?”她说。
“你要是从小就读古文和各类图书,你也能读得懂。刚开始我看的是些简单的短篇的,后来积累的量上去了,就开始看更长的了。都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所以你桌上的那些书,不需要注释就可以无障碍阅读。”果然是有所劳才有所得,她又问:“你是从小就爱看书吗?”
他“嘁”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就你看到的小测卷,都是我妈让我写的。我从小她要求我必须读完她安排的东西,只有完成每天的任务,等她回来检查完,我才能玩半小时游戏。”
“没完成任务会怎样?”她皱着眉头。
“我妈对我管教比较严格,如果没完成她布置的任务,任何玩乐休闲都别想有。”
她问:“那么小,你坐得住吗?”
听起来,他童年似乎过得很累。
颜千绘脑子里顿时浮现了画面,几岁大的孩子被锁在书房里,哭唧唧地擦眼泪还要继续看书。
看着程式言这张脸,他小时候应该也是个可爱的小正太,一想到那么可爱的小孩子被骂被打,她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她眼神柔软,眼里泛滥着同情,很难不让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喂,别这样看着我,没那么惨,你在脑补什么?”他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面对突如其来的接触,她身体有些僵硬,表情呆滞了几秒。
程式言没注意那么多,揉完就移开手,“刚开始当然想玩,但是二选一,一个是不完成也别玩,另一个是完成了再玩,我只能乖乖选后者。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后面也慢慢喜欢上了看书,虽然失去很多童年玩乐的时间,但确实也收获了很多东西。”
“在开始拍电影后,每当我思考该拍什么怎么拍的时候,脑子里就像有一个蓄积各类知识的深井,就像做菜一样,我可以随时从中捞出几桶水用来清洗食材,烹煮美食。”
“你这个比喻很有趣,灵感可以随时迸发,但真正让灵感落地成作品,需要丰富的沉淀与实操经验。那食材是什么?配料又是什么呢?”她好奇打探。
“我就随便打个比方,没想那么多的,不过你这么一问,我想想,”他垂眸深思几秒,紧接着说:“这道菜是我想拍的电影。一部电影由不同的片段和情节构成,食材就是它们。
“至于配料,一部电影的分工复杂庞大,演员的表演、场景、灯光、配乐、后期太多了,这些都是。厨房工具就是拍摄的设备。
“厨师嘛,肯定是导演了,当所有一切都齐全后,用几成火候,什么时候放食材,配料的比例如何分配,这些都取决于厨师的经验和掌勺的手法。
最后这道菜端上桌,如何评判就是食客们的事了,当然我这样的比喻只是主观的描述,不同身份的人,或许能说出不同的话。”
她继续问:“那你更会做哪种菜?”
“这是什么值得问的问题?”程式言不屑道,接着用狂妄的口吻道:“我当然都擅长。”
颜千绘笑了。
她知道这是他在自己领域里的绝对自信。
好像每次聊起电影,他的话就变得更多了,真好,他还有那么旺盛的创作热情。
而她只是个初入这个领域、刚探出脚尖的懵懂新人。
忽然忆起他曾经用来说服她的话,他说她在自己的领域进化到了盲端,需要从侧枝长出新芽,刚好误打误撞猜中她的心结。
她语气感慨,与他对视,“那我的侧枝,就全倚仗程导了。”
程式言微微仰起下巴,自信张扬,“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