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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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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门拉得更开一些,“进吧。”

    两张床平行相对,桌椅也是,程式言把她对面的椅子拉出来转了个方向面向她坐着,一脚踩在椅子的横杠上,另一只脚随意支在地板,颜千绘干脆也把自己的椅子掉转方向,面对面方便交流。

    “睡不着?”程式言问。

    “太早了,难道你现在能睡得着?你拍每部电影都是这么,”颜千绘抿唇,想了想措辞,“这么亲力亲为吗?”

    “难道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在这我放心不下,”程式言笑,“而且我能拍出什么,在于我能够看到什么和我感知到什么,如果在这里能够有更深层次的体悟,就能拍出更有意义也更真实作品,任何东西都是经历过才能感知到它的多面。”

    就像今天,大众狭隘理解中的“疯子”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不发病的时候,大多数的患者都是正常的、和普通人无异的人群,他们和乐地与身边的人交谈玩耍,有人喜欢看书,有人喜欢唱歌,有人跳舞很好,有人口风琴吹得一绝。

    精神类疾病病被妖魔化的时候,需要有声音去正确科普与宣传,任何疾病都不应该被污名化,旁人也不应该将精神疾病当做攻击患者的利器。

    “我认同你的话,”颜千绘眼里泛着光亮,弯起唇角,而后又问他,“听说mect会有会有一些并发症?”

    “头痛恶心呕吐,记忆力变差啊,出现所谓的‘断片’,看起来就像失忆,但其实就是忘得快。”程式言回。

    颜千绘挑眉,“你早就了解过?”

    程式言扶着太阳穴垂头,语气有些低,“算是吧。”

    “我们今天来这里观察和体验,剧组应该都要拍摄记录吧,留着后续宣传,或者当片花素材,我们就两个人‘赤手空拳’来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颜千绘拾起桌上那只笔,夹在指尖随意转动。

    程式言勾唇,“都是宣传手段,我可以找到很多可替代的,不是吗?”

    后面的时间,两人在桌上做笔记,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和感悟,程式言调侃,这是两个大学生在宿舍做作业,确实很像,医生宿舍的上床下桌的布局和大学宿舍一样。

    写完之后两人交换,程式言浏览完后,给出中肯评价,“感性体验很多,有很多情绪,”顿了顿,他问她:“你还记得小许做mect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

    颜千绘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把医生大致的操作流程和小许躺在病床上的情况描述出来。

    程式言接着问:“他动了吗?”

    “啊?”颜千绘抬眉,瞳孔微张,“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他为什么会动?”

    “无抽搐只是减少电痉挛诱发的全身抽搐的现象,减少了身体负荷,但是你没发现,小许的脚在轻微抖动。”

    颜千绘拧眉,她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些。

    “你要明确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是尽可能多地观察病人,这是你要饰演的角色,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之后的舒灯,其他的可以适当忽略。”程式言的话切中肯綮,说完他注意她的神情,只见她虚心点头。

    “知道了,以后几天我会注意的。”

    后面又聊到哪里才结束的,颜千绘根本不记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拍她的脸,语气温柔得不像话,这道声音里夹着笑,“上床去睡。”

    趴在桌面的颜千绘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转了个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程式言看了眼上床的抽屉式梯子,还算稳当,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踩着木梯将她抱上了床。

    睡梦里的她潜意识也仍在工作着,还知道被腾空抱起时要揽住他的脖子。

    可正是因为如此,程式言将她放下时被脖子上的那股力道压下,扑在她的颈窝。

    两道呼吸交缠,一道平稳浅淡,一道急促热烈,程式言鼻息间是她身上的馨香,是柔嫩花瓣中甜美的蜜酿香味,旖旎醉人。

    几秒后,脖子上的力道松了,当事人自顾自地翻了个身,额头还留着刚才趴桌上睡留下的红印子,程式言敛神,无声失笑,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意识到不妥后,他有些懊恼地收回了手,帮她掩好被子,轻声关了门,门锁是双快把手,程式言在门口抓着把手往上提,直接把门反锁了。

    -

    接下来几天,他们两人依旧过着“病人”的生活,与他们一起六点起床,唱歌跳舞有说有笑,看着护士使出各种花招哄骗病人们吃早餐晚餐药,与他们看电视下棋聊天。

    许多病人热络健谈,有位四十来岁的病友大叔,从自己年轻追女生,再讲到中年创业成功又失败,把他经历的这些个事迹讲得跟说书似的,绘声绘色,最后还拍拍程式言的后背,说出院后去他家吃饭,一串地址突突突地报上来,就差没把自己银行卡密码告诉他了。

    那个叫小许的男孩子表现得很安静,这几天莉莉都不需要哄他吃药了,他每天自己听话吃饭吃药,到点了就去睡觉,白天拿本书找个地方窝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书里的文字。

    颜千绘时常拿本书坐小许旁边,一来是观察他,二来是其他病友她招架不住,她抬眼看向活动室的程式言,几个大叔揽着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了,拿着装着温水的纸杯碰碰瓶杯口,豪迈地吆喝“干了这杯”。

    程式言倒是淡定,十分配合地喝掉了纸杯的水,瞧见这一幕,颜千绘忍不住垂眼偷笑。

    “你又在偷看哥哥吗?”小许不知什么时候把头从书里抬起,看着弯起唇角的颜千绘。

    “又?”颜千绘诧异地挑眉,“为什么是偷看呢?我在光明正大地看啊。”

    “你这几天,看了他好多次。”小许斩钉截铁地说。

    有好多次吗?应该没这么频繁吧。

    她发现程式言和这里的人相处起来毫无压力。

    他是个拍故事的导演,角色是他镜头里最基本的存在,接触鲜活的人物,去了解不同个体的生活,才能拍出真实生动深入人心的作品,也或许正是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得他乐于也善于和不同的人交往。

    那边病友们又拉着他摆了一盘棋,那位将自己经历洋洋洒洒说书说出来的大叔正抓着颗象棋抓耳挠腮,举棋不定,程式言坐在对面淡淡笑着,不紧不慢地等待他落子。

    “而且你总是看完他就开始偷偷笑,就像刚才那样,低着头,突然就笑出来了。”这页看完了,小许把书往后翻,折了个对角,而后轻轻盖上。

    “你说是就是吧。”颜千绘没打算和他争辩说自己只是觉得有趣。

    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才跟小许稍微熟起来就要离开了,这些天他姐姐姐姐地喊她,总让她想起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颜君颂。

    要是小许没生病,也该会和颜君颂一样长成阳光健康的男孩子,在大学里度过恣意的校园生活,参加各类活动,在操场热烈奔跑,尝遍学校街巷美食,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她挂起一抹笑,温柔道:“要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出院哦。”

    小许很敏锐,倏地皱眉,眼睛瞪得圆圆的,“小颜姐姐你要走了吗?”

    颜千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离别,点了点头。

    空气安静了片刻,小许眼睛张得更大,眼珠像是要凸出来,他的手掌重重落在桌上,狂躁地拍打着合起的书,一下比一下更重。

    声响和力度,似乎要把手掌拍烂。

    “小许,你怎么了?”颜千绘拍他手受伤,于是抓住他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别碰我!!!——”

    小许突然起身怒吼一声,反手揪住颜千绘的衣袖,把她拽到跟前,明明手瘦得跟骨头爪子一样,却有那么大的力气,抓得她拧不开,她没站稳往前趔趄了一步。

    “你想绑架我!我要杀了你!!”小许嘶哑着声音,伸手就往颜千绘脖子放,她没注意被他勒紧了脖子,上手掰开却发现他用了死力气。

    他们两个坐在角落的位置,其他人大多在活动室里,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颜千绘的脖子被扼制住,此刻发不出半点声音,整张脸涨得通红。

    再不还击下场就是窒息,她不再试图掰开他的手,而是够到桌上那本书,用力砸向小许的脸,他眼睫一闪,吃痛失神的片刻手上的力道松了些,颜千绘趁这个空挡挣脱出来。

    弯着腰一阵剧烈咳嗽,她刚想喊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在她身前,程式言闷哼一声,硬生生承受住了后背那把椅子的砸击。

    “你没事吧。”颜千绘焦急问他。

    程式言忍痛皱着眉没说话,把她推得远些,转身与抄起另一把椅子就要恶狠狠砸过来的小许对峙,他不管不顾地胡乱打砸,程式言则是尽量躲避他的攻击,伺机钳制住他。

    护士听到动静早就赶过来,但发病的小许此刻状态已经癫狂,意识不清地无差别攻击人。

    “警报器。”他扬声对颜千绘说。

    颜千绘闻言,急忙掏出口袋的小按钮按下。

    很快就有安保人员和医生赶来,他们合力把失常的小许控制住了,“抓”进病床上用保护带绑住了手脚,给他用了点镇静药药物后终于停止了攻击行为。

    赵院长闻讯赶来,见两人没出什么大事才松了口气,莉莉给程式言准备了药,关心了几句后,和赵院长一起走了。

    颜千绘在房间帮程式言上药,衬衫脱下,他转过身去,后背那块没有流血,但一整片深色淤青里掺着醒目的红。

    找了瓶云南白药给他喷上,“滋滋”的液体喷雾声在室内响起,细密的水雾落在他后背,结成薄薄的水膜。

    “好了。”她开口,声音暗哑。

    程式言转过身,视线落在她洁白修长的脖子上,一圈的红印和勒痕格外明显,他不自觉地上手抚摸,却忽地感受到她喉间吞咽的滚动,“难受吗?”

    “现在还好,刚刚——”话被卡在嗓子眼,颜千绘愣住了。

    拥抱来得太突然,拿着药剂的手举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她哑然半晌,垂下了手。

    隔着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颜千绘感受到他偾张紧实的肌肉,脑子第一反应是,他平时那么忙居然有空健身?

    体温相贴,热量传递,加上他此刻光着上身,颜千绘僵着脊背一动不敢动,等他主动撒手。

    程式言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后肩,语气愧疚,“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看到的。”

    精神分裂症病人发作不分时间地点,他明知这一点,本应该时刻注意颜千绘那边的情况的他,却疏忽大意了,这是他的失职。

    除了自责之外,看到她捂着脖子艰难喘息的那刻,他心底涌起无尽的后怕。

    颜千绘不觉得他有什么可指摘,于是说了句玩笑话调节氛围,“程导今天躲避躲避攻击,熟练得让人心疼啊。”

    程式言闻言,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

    最终他们没能吃完离开前在那里的最后一顿晚餐,尽管颜千绘再三强调自己没事,但程式言还是急匆匆带着她去医院,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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